网络传播词“亲”的语义再释

一、引言

语言与社会文化存在着共变关系.语言的变化发展不是孤立的、自发的,而是受社会文化变迁影响的结果,反过来又对社会文化的变迁产生反作用.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网络新词语成为了语言学界这几年备受关注的一个语言现象.所谓网络新词语主要是指网民在网络交流中,新创并广泛使用的词语和符号,具体包括语形创新和语义创新.近段时间以来,“亲”字在网络上频频出现,各种各样的贴吧、聊天室、交易网站以及求助网页都可见到“亲”的影子,特别在交易网站上运用得相当普遍,如：

顾客：您好！

店主：亲,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顾客：哦,我想问一下,你们的韩版女装货号$2892207的连衣裙,是丝的,还是其

它什么料子的

店主：亲.您问的裙子属于绸缎的.

顾客：方面还有优惠吗

店主：亲,对不起！没办法少了,不过可以送你一份小礼物.

顾客：那好,我考虑一下.

店主：嗯！可以的,亲.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提问！(淘宝旺旺,2009年5月24日)

关于“亲”字的新用法,李伟在《语文建设》2009年第5期上行了初步总结,他把“亲”的新用法归结为三类：“一、指粉丝；二、指有某种共同特征的一类人；三、指网络称谓语.”他的这种归类较为合理,但其对“亲”字新义产生之原因的相关论述却还不够具体,不够深入.那么,“亲”字的新义到底有哪几种类型“亲”字的新义又是如何生成的呢本文将从词内理据和词外理据两个层面来探讨“亲”字新义的生成过程,以期能对此种语义变化现象做出一个较为科学的阐释.

二、“亲”的常规语义概述

为了对“亲”字的常规语义类型和使用语境有一个全面、科学的了解,我们对“亲”字的常规义项进行了横向和纵向梳理.“亲”字到底有多少种常规义项呢在古代汉语里其基本语义类型大概有如下几种(迟铎、白玉林,1999)：

a　指父亲、母亲.如：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南北朝范缜《神灭论》)

b　亲人、亲戚,指有一定血统关系的人.如：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西汉司马迁《史记韩长孺列传》)

c　指亲近的人,亲信.如：国君不可以轻,轻则失亲.(西汉司马迁《史记韩长孺列传》)

d　爱,爱护.如：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西汉司马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e　亲近,亲密.如：爱臣太亲,必危其身.(战国韩非《韩非子爱臣》)

￡准,准确之义.如：祝彪把横担在马上,左手抬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的较亲,背翻身一箭,李应急躲时,臂上早着.(元末明初施耐庵《水浒传第四十七回》)

g　表示自己施行某一动作,有亲自之义.如：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委屈.(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纪宪宗元和十二年》)

从上述用例中,我们得知“亲”字在古代汉语里可作为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有“父母亲、亲人、亲戚、亲信、爱护、亲近、亲自”等七个义项.而在现代汉语里,“亲”字的义项则主要有以下几种(现代汉语词典,2006)：

a　指父母,如：父亲、母亲、双亲等.

b　泛指有血统或婚姻关系的,如：亲兄弟、亲人、亲戚、沾亲带故等.

c　指婚姻,如：结亲、定亲、亲事等.

d　指新妇,如：娶亲、送亲、迎亲等.

e　指关系近、感情好,如：亲近、亲密、不分亲疏等.

f　跟人亲近,多指国家,如：亲华、亲美等.

g　用嘴唇接触人或东西,表示亲热、喜爱,如：亲嘴、亲吻等.

h　亲自,如：亲笔、亲眼、亲口、亲历、亲临等.

通过对“亲”字原有义项的仔细考察,我们发现其常规义项可总括为以下几类：对人的称谓,如父亲、母亲、新妇、新娘等；具有血缘关系的或关系好、关系近的团体,如亲兄弟、亲人、亲信等；表亲近、亲密、爱护、喜爱等,如不分亲疏、亲嘴、亲吻、亲善政策等；表自己施行某一动作,如亲眼、亲历、亲笔等.由此观之,“亲”字的语义辖域还是比较广泛,是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非常高的一个词.

三、“亲”的网络语义类型

“亲”字这个日常用语,近来在网络传播中又赋予了新的含义.不过,目前出现的场合和使用的语境还比较狭窄.根据“亲”的语义内涵和外延,笔者认为其新用法可以归纳为如下两类：

1　网络称谓语

这些年,随着网络购物的迅猛发展,网络上出现了一种新兴的职业,一种专门为网络购物者怎么写作的职业――网店,他们为了拉近自己与顾客之间的距离,时常把顾客尊称为“亲”.例如：

(1)顾客：我在温州,巧克力送到时会不会化了啊

店主：亲,我们的包装都很专业,而且会在包裹里加冰袋,建议亲收到后把包裹放进冰箱冻十分钟左右,这样吃起来更鲜美.

顾客：好的,谢谢！(淘宝旺旺,2009年s月25日)

(2)本店专营日韩服饰,09新款已陆续上架.因偶有开实体店,网上网下同时销售,进的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行货,并且薄利多销,各位亲可以放心挑选哦！(东方网,2009年2月17日)

(3)夏天的感觉,源自新的时尚！本店今日新货已到,请亲们快来选购.(麦包包网,2009年5月26日)

从以上的用例中,我们可以看出这里的“亲”字是一种称呼语,主要用于网络店主对顾客的昵称,可以是单数也可以是复数,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亲爱的+称谓”的功能,含有较亲昵的意味,给人一种“亲人”、“朋友”似的感觉.

2　具有某种共同特征、共同爱好、共同追求的一类人

网络虽是一个虚幻、宽广的世界,但是它却能把处于某个圈子、有着某些共同特征、共同爱好、共同追求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之间可以选择较为自由的语言表达方式,这样一来就可能会形成网络言语社区.“亲”字在网络传播中,除了被用作昵称语外,还可以用来指具有某种共同特征、共同爱好、共同追求的一类人.例如：

(4)夏天就要结束了,我又快要开学了,过了一个挺无聊的检测期,一直都想找点好玩有意义的事做做,造福各位网亲们.无意中看了网上的贴子,原来这样看看大家对一些事情的见解也是件有趣的事,于是,就来了这么个突发奇想,开了这间发泄屋.(百度贴吧,2005年8月9日)

(5)为什么玉米不那么拼命呢是不是他们给我们和凉粉下的套呢笔亲们,我们很可能上当了.(天涯社区,2005年10月5日)

(6)最近实在是不能压抑住自己熊熊燃烧的而跑到天涯这里来注册了个ID,目的很简单：为我们飞波饭亲来盖座大楼.(天涯社区,2006年11月23日)

(7)王力宏这是吧亲的录音祝福！好幸福噢！希望我们力宏吧能一直下去！HappyBirthday！(土豆网.2007年12月28日)

(8)我们轩亲都是含着一颗对安以轩的爱的心走到了一起,相互的称呼都是“亲”,这是多么贴心的称呼啊！(安以轩粉丝圈,2009年2月21日) (9)嗯,是球亲传过来的游戏,我就不点名啦,大家谁觉得有意思的话就拿去做吧！(风邪博客,2009年4月29日)

(10)欢迎你的到来！希望你们能在这找到属于自己想要的东西,说贵不贵,只要喜欢,就像自己喜欢的人一样,不管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我们会用最好的《宅Y,宅K》来回馈属于我们时尚潮流的宅亲们！(搜搜网,2009年5月20日)

(11)听前奏猜歌曲,测测考亲们的听力哦！(花花网,2009年5月17日)用例中的“网亲们”指喜欢上网的那类人；“笔亲们”指超女周笔畅的粉丝们；“飞波饭亲”指加油好男儿吴建飞和宋晓波的粉丝；“吧亲”指热衷于某个贴吧的那类人；“轩亲”指台湾艺人安以轩的粉丝；“球亲”指喜欢看球的那类人；“宅亲们”指业余时间喜欢呆在家里上网的那类人；“考亲们”指参加某种考试的那类人.由此可见,“×亲”、“×亲+们”可以用来表示“具有某种共同特征、共同爱好、共同追求的一类人”.

四、“亲”的语义迁变原因

词语意义的变化发展是词内理据与词外理据共同作用的结果,新兴网络词语“亲”字也不例外.关于词的内在理据和外在理据,王艾录先生在《语言理据研究》一书中做了较为详细的阐述.他认为：“词的内在理据就是指词的语文理据,体现着词语内部诸语素的语义联系,而词的外在理据则是指词的文化理据,体现着词语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与此同时,他还把词内理据分解为词内表层、词内中层和词内里层三层理据,并强调了各层理据的作用.下面,我们就从词内理据和词外理据两个层面来探讨“亲”字新义的生成过程.

通过对“亲”原有意义和网络新语义的全面考察,我们认为“亲”流行于网络上的各种语义并没有完全脱离词典中对“亲”字所作出的解释,而是在原有意义基础之上派生出来的,是原有语义扩张、泛化的结果.关于语义泛化,刘大为先生(1998：193-194)认为是“词语在保持越来越少的原有语义特征的情况下,不断产生新的使用方式以将越来越多的对象纳入自己的指谓范围.”我们知道“亲”在现代汉语里可用作名词,如父亲、母亲(对有血统或婚姻关系的人的尊称)、乡亲(对关系近、感情好的那类人的称呼)等；也可用作形容词,指“有血统或婚姻关系的、关系近的、感情好的”,如亲人、亲兄弟、亲戚、亲朋好友等.由此不难看出,“亲”字本身就具有称谓和泛指某种特殊关系的功能.这就为“亲”字派生出“网络尊称”和“指具有某种共同特征、共同爱好、共同追求的一类人”的新义提供了滋生的内部理据.除此之外,网络作为信息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志,它具有开放性、自由性等特点,这些特点为网络词语的产生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网络流行语的生成和发展,反映了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的社会文化特点,反过来当前社会文化的发展变化亦会促使新的网络词语的生成.因而,作为一种反映语言符号同外部世界联系的词外理据(社会文化、网民心理),也是我们考察“亲”字产生新义的重要条件,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　中语境的缺失催生了“亲”的新用法

于根元先生(2001：75)把交际者的相关信息,如性别、年龄、身份等称为中语境,并指出：“中语境的残缺使交际者感到难于开始交际,难于选择现实交际中的任何一种语言模式.”因特网这一特殊媒介虽便于思想交流,但往往看不到对方的形象,听不到对方的声音(除非双方有条件进行语音、视频聊天),中语境往往是残缺的.所以,这就需要对一些现实生活中的语言表达模式进行变更与创新,“亲”的新用法便是在这种语境中催生的.上文提到,“亲”字已在各种各样的贴吧、聊天室、求助网页以及交易网站上频频出现,尤其是交易网站上较为普遍.出现此种现象的原因,我想是因为在网络交易过程中,店主根本就不知道顾客的身份、年龄、性别,但又必须寻求一合适的称谓来称呼顾客们,且还要让顾客们感到舒心.此种语境下,“亲”(原本就有称谓“亲人”的功能和“关系好”、“关系近”等含义)的新义便应运而生了.

2　流行文化的传播滋养着“亲”的新用法

信息时代网络媒体的高度互动性为人们的远距离交流和文化传播提供了最大的自南和最快捷的方式.网络词语与流行文化有着天然的相关性,网民通过网络这一媒体,创造出丰富多彩的网络词语.与此同时,流行文化的传播也滋养着这些新的网络词语.进入网络时代以来,人们的思想变得空前活跃,流行文化传播的速度十分惊人,各种新措施、新思潮、新物质、新观念都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由于网络交流的主要群体是青年人,他们“喜欢追求时髦,喜欢标新立异,乐于创造；同时,他们交际面广,交往频繁,生活、工作和学习压力大,较容易产生群体认同价值的交际符号”.(郭熙,1999)因此,他们出语往往突破常规,其言语运用的想象力也格外丰富.人们或许对“×迷”、“×族”、“粉丝”这样的词语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难以表达青年人追逐时尚流行文化的那种狂热心理.例如韩流时尚文化的浸入,便是“亲”字新用法得以滋生的外在理据之一.因为,在韩语里,“朋友”一词的读音近似于汉语的“qin gu”.喜欢韩国明星的粉丝们相互把对方当成朋友,他们之间用“qin”相称,时间长了他们也就取谐音称粉丝们为“亲”了.特别是2005年超级女声播出后,周笔畅的粉丝们用“笔亲”一词来表示对周笔畅的支持与热爱,从此“笔亲”一词在网络上广为传播,显示出了其旺盛的生命力.

为了更加清楚地描述“亲”的语义演变原因和过程,我们把整个分析过程用简图标示如下：

五、结语

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汉语中许多像“亲”字一样的常用词突破了原有的语义限制,衍生出新的语义.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汉语的词义,增强了汉语的表现力.同时,也为人们在使用汉语时提供了多样化的选择空间.然而,我们知道词汇的变迁有着其自身的运作规律,原来通行的词语会被不断的改造和创新.哪怕曾是驰骋交际沙场的“先锋”,也可能遭遇“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它们有的最终将被历史的尘土所掩埋,退出交际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从社会生活中涌现出来的全新或半新词语.当然,所有新词语的生成都源于个体或部分社会成员的言语创新,先适用于特定的语境,然后再扩散到更多的社会成员,进而运用于更广阔的社会交际.其中一部分将被全社会所接纳,转化为通用词语,但相当一部分将遭到淘汰,网络新词语的扩散规律也不例外.目前“亲”字新义的运用范围还比较狭窄,它暂时只出现在网络上和某些特定场合的口语之中,它能否被全社会所接受,能否被《现代汉语词典》等现代汉语工具书收录,还有待于言语交际的实践和现实生活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