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庄.闲话

邹萍,女,祖籍大连,现供职东莞长安,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散文创作.出版散文集《风铃在响》.90年代后期开始小说创作,有《山高路远水流长》、《巢》、《出逃》、《红灯、路灯》、《家属大院的张艳华》等中短篇小说分别在《花城》、《十月》、《佛山文艺》等杂志上刊登.于2006年创办了内部纯文学刊物《长安文学》,用边缘化的形式极好地展现了文学的另类生存状态.

茶庄

喝茶成了习惯之后肯定与茶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为着写茶的需要,只是因着对茶和茶人的眷恋；不是眷恋某一款茶或某几个喝茶卖茶写茶的人,而是对围着茶台茶壶茶杯而坐的依恋,在相熟或不相熟、固定或不固定的茶客中,随意表达对茶事人事世事国事家事大事小事的一己之见.对朋友说的,对同事说的,在家说的,在单位上说的,大声说的,小声说的,可以说的,不能说的,都在清茶一杯之后,如开闸的水一般涌动而出.所有的话题者限动飞扬,可以从三月的春茶滑向四方之围的邮票,也能从求医问药的迫切需要跳向小麦大豆忽然顽皮起来的,还会从时政要闻的针砭忽悠到名人逸事的传播,一切可以用文字表达的东西都允许在一张茶台旁边肆意发挥.房价油价金价菜价、股票钞票邮票车票,能与钱沾上边的都可以在茶水的荡漾中泛出涟漪.好客的茶庄庄主,让四方来客在他茶香四溢的宝地恣肆地话说天下,闲聊古今.茶乐了,茶庄乐了,茶人们茶话乐了.一场茶宴之后,各款各式的茶在千姿百态的装束中走向新的旅程――茶客们心满意足地带上自己心仪的茶,也带上自己宣泄之后惬意的心情,恢复到他原有的生活中.那些出口成章的牢骚,唾沫飞扬的羡慕,斩钉截铁的吹嘘都留在茶庄婀娜的水汽之中.

茶庄的起名十分讲究,甚至比给孩子起名还讲究.给孩子起名只要自己觉着好,叫着顺口,听着顺耳,有那么点寓意深刻就可以啦,用着觉得不好的时候,大不了可以改个名字.改名字没什么难的,拿上户口本子,开上证明,几个章子一盖,你就有了新的名字,还多了个曾用名.茶庄的名字却没那么简单,茶庄一旦有了名字,做成招牌,挂在门脸上,它就得结结实实地待在上面,哪怕后来有许多理由,有许多人不喜欢这个名字,你都不敢给这个茶庄重新换个名.怕什么怕不吉利.茶是中国人的传统,卖着中国人传承历史的茶,你就应该遵从我们国人的习俗.除非你倒闭了转手了,另外―个什么人把你的茶庄接过去,他再给茶庄起个名字.

给茶庄起名字一般从茶庄的定位、茶庄庄主的喜好和茶庄所处的地理位置着手.你把茶庄开在大型茶叶集散地,多数时候叫某某茶行某某茶仓比较贴切,比如益发茶行老倌头茶仓,那样显得大气,茶叶在量的平台上很能胜人一筹,来此一坐的茶人们大都是写茶再把茶卖出去的生意人,茶在这里是工具,是谋生的手段.这一类茶庄不用讲究茶的故事、茶的心情,只要把持好茶就完成任务.若是将茶庄开在幽深僻静的小巷之中,叫个什么馆什么铺什么社的比较合适,比如茶之初茶铺云翔茶馆泉一茶社,那会让人觉得实惠牢靠,长长久久地做着街坊生意.某人孩提时跟着爷爷来此喝茶写茶,那人自己带着孙子还来这儿喝茶写茶,历史沧桑,茶气悠扬,这些茶庄的名号已经比茶更有分量.如果茶庄要立在风景宜人的悠闲之处,用个什么轩什么居什么园的很别致,比如木正茶居百韵香茶轩名流茶园,给人望着就,舒缓雅致,淡泊高远,很能排遣凡尘的纠结缠绕.还有那大气磅礴的,在开阔明亮的街道拐角、在人流涌动的商业广场,高傲地竖着一块牌匾,LED灯二十四小时照着,它们是连锁的,各个城市,各条街道,只要它们出现,都是统一的面孔,像“天福、龙润、巴马茶业”,它们用整齐划一的姿态,排练茶的大戏.这―类茶庄每―个茶妹都端庄,每一个茶妹都是出色的销售人才,她们把复杂多变的茶,像卖家电卖服装卖任何一款商品一样卖出茶庄.还有叫茶艺社茶艺馆的,这类茶庄可以开在任何地点,它不以卖茶为生,而是将会友玩牌搓放在茶水中浸泡.这里的每一款茶都像酒店的菜一样,被写上标在非常精致的茶牌上,客人们点一道茶,茶艺师可以为你和这道茶共度足够多的美好时光.也有叫某某茶楼的,虽然“茶”字打头,主角却不是茶,粤港澳一带大多是此情景,茶楼经营的是餐饮,茶楼就是酒楼.当然,人们坐下后,菜肴上来前,茶水是有的,大壶冲泡,按位计价,茶在茶楼里是点心或者调味料之类的东西.

茶庄很有些中国城市的精神特质.首先是它的扩张精神和辐射效应,大城小市的街道商圈,凡人能流动起来的地方,茶庄都以自己的方式在那儿生存发展.如果你有兴趣到一个城市的黄页去浏览,你会发现,与茶有关的信息披露就像城市的商也住宅一样,一觉醒来又多了一处新的所在.茶庄和中国的城市一起延伸再延伸,某一日,在麦田的一角,以小桥流水的方式站立一座茶的世界,你不要惊奇,你只要深呼吸,再闭上眼,原先的麦田顷刻就成了茶园.中国所有的城市都是这样,把城市自己的需要直白而坚定地植入田间或山脚.很多时候,人们忽略了需要是无止境的,而有些东西在失去后却永远无法再获得.

茶庄的坚忍不拔百折不挠,亦如城市的品格,只要存在过,它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参与人们的现实和记忆,走进人们的历史和未来.也许是茶的本性迎合了中国人的思维和胸怀,缜密豁达、宁静致远,这才有茶庄如此的平台,供一代又一代中国普通百姓修身养陛韬光养晦.茶庄被人们的生息宠爱着,它在城市的一隅,时而静谧时而热闹地书写自己的篇章.它比任何一个商业的门脸都有信誉,虽然中国茶离国际品牌有太空一般遥远的距离,但是这完全不妨碍任何一座茶庄成为一个区域的坐标.

有人说“中国骨子里的文明是茶”,你可以不赞同,但是不要拒绝这种表达.从饮品的视角来反观茶,它的历史最为悠久,流传亦是最为广泛,从东方到西方,从人类初始文明到现代化,茶在各个阶段各个地域所呈现的文明符号,准确地记录在史册之中.那么茶庄呢,它不就是将“中国骨子里的文明”进行演绎筛选,冲泡品尝的场所吗茶庄也许没有这种意识,它很低调很自然很习惯地做着每日每年都在做着的事情,就像城市一样,你睁开眼睛,它在运作着,你闭上眼睛,它还在运作着,它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源远流长,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理想和希望.

闲话

肥森在他那把红木太师椅中,以两种姿态,端坐了十几个年头.大部分的上午,阳光尚不能照到店中,客人几乎是不见踪影的,肥森跷着腿侧着身体,偏着头,与一部嵌在柜子里的电视机友好地相向.茶和茶香陪伴他,肥森安静地用遥控器调整着电视的画面.其实看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有点声音有个影像就足够了,肥森心不在此.肥森是在等待,肥森的等待很无目的,很不用心,很散漫很悠闲,说是等待,却没有等待的人,也没有等待的事,只有时间.时间和茶以及茶的暗香一道,在肥森的周围氤氲.肥森的等待完全摒弃了世人那种焦急 和不安.该来的人没有来,会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这些纷繁嘈杂的纠结与肥森的等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肥森似有似无宁静祥和的等待,并不被所有的人认同,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内.一个茶庄老板,在没有茶客光临店铺的时间里,怎么可能让自己沉静在闲散自得的心境之中呢肥森应该很热切很认真地等待那些不知什么时候踅进茶庄的客人,应该殷勤地为茶客制造一份对茶的缱绻之情,毕竟卖茶才是肥森的重要内容.然而肥森不会,也没有因为商业的元素去刻意地追求什么.每一个走进茶庄的客人,无论是生客还是熟客,他们一律都得到肥森非常平静的接待.“来啦！坐下喝杯茶吧.”是熟客,肥森会用惯常的称呼相待；若是生客,肥森一边招呼着,手里就取杯斟茶,示意客人就座.有很多一回生二回熟的客人就这样坐下来,一坐就成了习惯,以后的日子,隔三差五地总想去坐坐.肥森多数时候与客人聊天总爱说：我朋友上次拿什么什么茶等口感不错,这款茶现在已经不多了等肥森的朋友大多是因茶而交,来写茶品茶换茶的次数多了,年代久了,大家便以朋友相称.可能你不相信,一个茶客怎么能和茶庄老板交上朋友,再怎么相熟,还是写卖在前友谊押后吧.肥森是不是这样理解的,没人考证过,把肥森当朋友的那些茶客却有许多做法是朋友间的.比方说,逢年过节什么的,茶客们会不约而同地带上一两样礼物到肥森的店中坐坐,肥森也会用一块半块合适的茶品回馈.

肥森在他的红木太师椅中的第二种姿态是端坐.肥森端坐在椅子正中,左手搭在左边的扶手上,右手经常很忙碌,洗壶温壶,冲茶端茶,当然左手也适当地帮帮忙.肥森的这种姿态让他的红木太师椅左边的扶手特别油光发亮,很有韵律,甚至比茶还让人有感觉.肥森的端坐有些茶道的精神,和敬清寂,大彻大悟,禅参与茶之中,茶携带禅的意境.“中庸”、“天人合一”、“和谐”这些字眼和概念可以在肥森的端坐中受到关照.顺着这样的思路去考察,肥森和他茶客们的写卖另有蹊径――写茶的,在茶经之中是心境,日子过得好坏,与人相处难易,三杯两盏随缘的茶水之后,什么都稀释淡淡；卖茶的,在茶话之后是世道,茶客们的评头品足,茶价钱的高低变化,夜幕深沉又深沉之后,一切都记忆浅浅.肥森在茶客对面的端坐成了名津茶庄的招牌,客人们许多年都无法记住肥森的背影,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与他们相对日月年代的只是端坐的肥森.真的很佩服肥森对自己茶庄的一往情深,佩服他坐红木太师椅的姿态.当然,谁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会全情,肥森肯定也不会例外.

肥森卖茶也卖茶壶茶盘茶杯和各种香料,有时还捣鼓几件玉器.肥森卖茶壶可以理解,泡茶必用壶,人在追求茶的品质和气韵的时候,自然就想起了茶壶,一把合适的壶,任何时候都是一款茶的伴侣.好茶没有好壶相抱,怎么说都糟蹋了.肥森是十分瞳茶的人,所以肥森卖着卖着茶就把茶壶也捎带卖上了.肥森卖的每一个茶壶都有故事,不是茶壶制作者获奖的经历,就是某个茶友茶壶的传奇,要么还有一两段拍卖的神秘信息,有时也会掺杂些制壶泥料的成色年代之类的经验,泥料与一把真正的紫砂壶有着不尽的渊源.讲到泥料,肥森一双鼓鼓的眼睛会突然放出光芒,而且朝着四面八方扫射.肥森对壶的喜爱绝不亚于茶,从紫砂壶到陶瓷壶,从铁壶到铜壶,肥森在把不同的茶卖给客人的同时,不断地转手他那些壶的概念.好些茶客在他的怂恿下,竟然成了茶壶家,各类各色各款的茶壶很是丰富.肥森卖壶有点讲究,肥森的壶只卖给那些老主顾,新来店里淘茶的客人,如果问到壶和壶的,肥森总是低声细语地随匣说个天价,堵得客人再没兴趣谈壶写壶.肥森要卖壶的时候,一定是来了一两个熟客,开了一泡好茶,然后由茶而壶,由壶而茶.反复地品茶与论壶之后,茶与壶都寻找到新的主人.肥森对卖出去的茶从不打听,对他卖出去的壶却非常关心,时不时会向客人问起把玩的心态,也会交流一些壶艺师的近况,最后可能会在壶的通道上做些阐述.在肥森这儿写壶的客人如果愿意,肥森还可以代他们把壶养起来,时间一久,壶滋润了,壶价也会有变化,客人要是喜欢,肥森还能把壶用更高的价钱卖给下一个主顾.

肥森的茶庄卖香料可不是他一早就有的想法,因为肥森在茶的世界里捞生活,茶通木性,以水养之,木的品位和境界在一块沉香中镌刻.肥森玩的是沉香,最初是焚香饮茶.肥森在茶客云集的某个傍晚,摸出一个精致的香炉置于茶台一角,而后取出更加精致的瓷罐,焚香作为仪式在泡茶之前定格.这个傍晚,围着肥森的所有茶客,不但记住了好茶,而且记住了一种喝茶的方式,茶可以在香熏中与人体之气相携,茶客们那一晚的情绪一直饱满温馨丰沛,身体里甘爽清润之气随处涌动.肥森的沉香就这样在茶事之中被广为流传,写茶的客人隔一段时间,总要在肥森这儿弄点香回去.上好的沉香料并不是用来焚熏的,大都做成念珠手镯把件什么的,还有的是大件的雕刻,这些都很贵重,肥森不卖它们,肥森只卖插在香炉中的香条.

不知道从何时起,肥森在招呼客人的时候,开始显摆他挂在胸前的红缟玛瑙.那是一块有红色纹带、质地细腻的玛瑙石,雕工不错,圆润有生气.细瞧,是一只卧着的虎,头尾相连,毛发根根,在逆光中特别有质感.玛瑙分苔藓玛瑙、水胆玛瑙、柏枝玛瑙、合子玛瑙、酱斑玛瑙、曲鳝玛瑙等十几个品种,红缟玛瑙是玛瑙中的珍品,近年来随着玉石的炒作,它的价位也在不断翻新.肥森喜欢玉应该是受到茶客们的怂恿,经常泡茶庄的男人们都有些潮流行为,在岁月的积淀中,这些时尚就成了特殊的喜好.喜欢玉的茶客一定会在茶庄这样一处清静之地寻觅知音,玉也就有了许多把玩之手.肥森的领悟是超现实主义的,他在茶的世界里又找到一种交相辉映,玉石文化从市井街巷、从历史和民俗中走进他的写卖.肥森写玉卖玉不叫写卖,他喜欢用“随喜”来表示,大多数的时候,肥森从茶客处随喜几件他喜爱的挂件摆件,也不付钱,用茶和茶壶交换着,然后在其他的茶客面前津津乐道,玉的通灵显贵便在茶香茶气中神秘起来.肥森自己喜爱的玉最终都成了别人喜爱的物件,可能只有那只红缟玛瑙的虎还在肥森的胸前挂着,就像他给女儿的朱泥小壶一样,永远都是非卖品.

强哥是茗津茶庄最忠实的坐客.七八年的时间里,强哥每星期必到茶庄三次以上,有时兴致好连续七天都在茶庄坐着.进门靠茶柜一角的那个位子,几乎成了强哥的专座,如果哪天碰巧那个位子已经坐了别的什么客人,强哥会挤挤挨挨地坐在那人的旁边.几杯茶饮过之后,原先就坐的客人位子发生了变化,强哥已经按照自己的习惯,舒服地用手在茶台上支着下巴了.

强哥从来不当着茶客的面写茶,强哥写茶也不是一斤两斤地写,强哥写茶必是一箱箱一篓篓地写.强哥写的茶很多时候并不运回自己家中,强哥把写的茶依然放在茶庄里,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强哥写的茶又被其他茶客以更高的写了去.强哥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炒茶专业户,实际上强哥 就是在做着炒茶赚钱的活计.“炒茶”有什么不好一个概念,一群人,推波助澜地把茶和人民币搅和得热闹非凡,茶的知名度越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茶作为饮料的定义和茶作为投资工具的身份,在这种写了卖、卖了写、再卖再写之得星光闪耀.可是强哥还是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是炒茶的,凡是炒家,比如炒房者炒股者,必以盈利为终极之目标之快乐,强哥不认同自己的快乐来自茶叶的写卖,强哥一直把自己看成一个标准的茶客,一个爱茶懂茶体恤茶的茶客.强哥把自己的行为叫做“以茶养茶”,用最少的钱去喝最好的茶.

强哥虽说做了几回“以茶养茶”的潮流之举,但他骨子里待茶仍然十分虔诚.强哥首先从选择一壶水来善待他所面对的一款茶.强哥认为好茶在遇见好水之前是不可能成为好茶的,你如果一定要称其为好茶,那也只能说它是好茶料.强哥对水的要求是“甜、活”,一般的桶装纯净水矿泉水他都看不上眼,强哥说这些水太硬,带着大工业记忆的痕迹,这样的水不可能为茶营造出类拔萃的氛围.当然强哥也不敢追求梅花瓣上采集的雪水、深埋地底三年的雨水,文人的纤巧风雅不是强哥的风格,强哥只愿他喜爱的茶们在鲜活甜美的水中能充满自信.强哥的水虽然朴素,但不失矜贵和典范,强哥从城市仅存的山岗取来流水,不敢叫它泉水,只能称之为流水.强哥用车用桶将流水弄回家中,再给这些水寻找一个提升的空间.强哥写了一个一人高的大缸,在缸的底部安上龙头,在缸的肚子里铺上一层竹炭一层麦饭石一层细沙,从大缸里出来的水已经很有韵味了,不知道这些奇怪的做法都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强哥捣鼓水不断翻新,从取水的地点到装水的缸,强哥最后把注意力集中到烧水的壶.强哥发现,用老式生铁壶烧开的水,在妩媚中散发着阳光的气韵,这种水冲泡出来的茶特别有茶的本性,如果你细心地地贴近它,你会感到山野在你的唇齿之间.在待到即将生厌的城市深处,能有与山野亲近的机会,而且是于品茗之后,那是一种何等的快乐！强哥把水推向极致还有更绝的一招,强哥用炭火煮水,一把生铁小壶,一把蒲葵扇,一只泥炉,一样心情,顷刻,水在茶中,茶在水里,茶水自此难分难舍.

彭教授是深圳一所大学的退休老师,彭教授退休后,跟着女儿女婿移居到了东莞.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大都市,离开了繁忙的教书生涯,离开了一种渲染自我价值的生活模式,彭教授有些不习惯.彭教授调整了好一段时间,总算找到一个能排遣自己的方式,彭教授报名参加社区老年书法绘画培训班.彭教授本来功底就不错,加上热情无限,很快作品就能称得上艺术品啦.女儿的同事搬新居,女儿居然敢把彭教授的字画装裱起来送给人家,这让彭教授的自信心极度膨胀.

彭教授走进茶庄不是因为茶,也不是因为茶具以及与茶有关的一切,彭教授走进茶庄就是因为字画.彭教授认为,凡作画必焚香,在淡雅舒适、华而不艳的清香中,与笔墨对话,才不会愧对留在纸上的点点丹心,寸寸春晖.彭教授怎么会到茶庄去觅香呢这得从彭教授的饭后百步走说起.彭教授晚饭后必定要出去走走,女儿的家在一个不错的小区之内,小区的环境挺清幽的,彭教授断黑后走在清净的小区便道上,很有些孤寂的感觉,时间久了,难免心情低落.彭教授是聪明的人,知道这样不好,她尝试拉着女儿或着小外孙去溜达,可她们都不愿意成全她,一次半次的还行,天天走,不可能.彭教授发现小区外面是一条说不上怎样繁华的街道,车和人不算太多.傍晚之后,华灯已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闲散而有规律地活动着,各类商铺热情坦然地迎接四方来客.彭教授在这种气氛中闲游着实舒服.逛的时间一长,几个店铺的门脸都熟悉起来,“茗津茶庄”最先引起彭教授的驻足,店内总见人很多,人们对茶的热爱让彭教授很有感慨：喝茶比喝酒好,喝茶比抽烟更好,不喝茶也可以去坐坐吗彭教授在许多次犹豫之后走进了茶庄.彭教授从茶庄出来的时候很有收获,彭教授写了一盒檀香一包沉香.彭教授决定,今后写字作画一定要焚香静心,不图字和画有多大进步,只要养神益寿就好.

彭教授日后成了“茗津茶庄”的常客.既然是常客,免不了也会跟着喝喝茶,自然是被流行的普洱所击中.一段时间之后,彭教授也成了茶客,而且是那种特别讲究口感,只喝喜欢的茶,只写喝过又十分喜欢的茶,半斤也行,七两也罢,今天写明天喝,喝完了接着写.彭教授可不像眼下许多跟风而起的茶客,写茶不为喝,为,为增值.彭教授觉得,让茶成为古董还不如让字画传流子孙,茶最重要的意义首先是生活,而后是仪式和礼节,当然,参与和理解也是茶漫长历史进程中不能翻过的一页.彭教授不愧是历史系教授,她用自己十年学术研究的精神非常准确地把握住一个真理一为悠闲和健康的生活而喝茶.

彭教授学会喝茶之后,她的女儿也跟着成了茶客.彭教授的女儿极少到茶庄坐着喝茶,彭教授的女儿总是来去匆匆,来了就写茶,付了钱就走.彭教授女儿写的茶,大部分都是彭教授不久前写的款式.彭教授对女儿能喜欢上喝茶写茶十分欣慰,她说别看女儿都有女儿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一点都不像老辈人那样做妈妈,这让彭教授很担心.女儿爱泡酒吧,每去必醉,一醉就哭,女婿和小外孙都为这事不开心.女儿喝茶之后,醉酒的次数渐少,居家的日子见多,人的气色也活泛敞亮起来,最重要的是彭教授觉得女儿与自己坐在一起时距离近了许多.为了这个,彭教授很努力地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晚上点钟仍然温壶泡茶,很安静地等待女儿女婿在自己身边小坐一会.虽然多数时候两个宝贝并不能如她所愿,但是彭教授将喝茶的架势摆开之后,自己的内心很安宁.因为彭教授认为,她的情感已经很完美地在女儿女婿的世界里展现.彭教授晚上泡的好茶如果只有她自己独饮,她会以茶水研磨作画,常画些随心随手之作,或一条游动的鱼,或一只伸头的小乌龟.小动物们虽不精致漂亮,却栩栩如生.这些画很得孙女的喜欢.彭教授不知道国画大师们有没有像她一样用茶水作画的,彭教授也不清楚,茶水作画是否能够保持色泽不变,反正彭教授只是兴起,只是善待好茶.还有剩下喝不完的好茶水,彭教授拿来洗头泡脚,那种舒服十分十分夸张.

彭教授写茶喝茶,彭教授的女儿也学着写茶喝茶.有意思的是,彭教授的女儿在喝过彭教授写的茶之后,自己必定也去写回母亲泡给她喝过的那一款茶,而目是几十斤上百斤地往家搬.彭教授的女儿把茶写回家就开始请朋友聚会：先吃饭,后喝茶,最后还要让朋友带上些茶礼回去.彭教授的女儿把茶写回以后就不喝彭教授的茶啦,她让彭教授泡她写的茶喝.为此彭教授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孩子毕竟成年独立了,工作体面,收入丰厚,不像有的80后,什么事情都靠父母,老大不小了还是啃老一族；郁闷的是,孩子对自己太生分,一壶茶也分出个你我,这让彭教授在女儿家的日子挺难过的.女儿不在家,彭教授泡自己写的茶喝,女儿回家后,女儿泡自己写的茶和朋友一起喝,当然,年轻人都很有礼貌,客客气气地请彭教授和他们同乐.彭教授是会给面子的,乐呵呵地喝茶,乐呵呵地说上几句孩子们都喜欢的话语.晚上躺在床上,彭教授双手合在胸前,有些埋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把小小的女儿送到英国去读书等女儿现在的许多做派令彭教授不愿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