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精彩选编

点赞:2251 浏览:6272 近期更新时间:2024-03-28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他觉得,对自己这样年纪五十二岁、结过婚又离了婚的男人来说,性需求的问题可算是解决得相当不错.每周四下午,他驱车赶往格林角.准两点,他按下温莎公寓楼进口处的按钮,报上自家姓名,走进公寓.在113号房门口等着他的是索拉娅.他径直走进气味温馨、灯光柔和的卧室,脱去衣服.索拉娅从卫生间走出来,任浴衣从自己身上滑下,钻进被单,在他身边躺下.“你想我了吗?”她问道.“一直都想着哪.”他回答.他轻轻抚摩着她蜂蜜色的、未经阳光侵晒的肉体;他展开她的双腿和胳膊,吻她的;两人.
索拉娅身材高挑纤长,一头长长的乌发,一对水汪汪的深色眼睛.从年龄上说,他足以做她的父亲,可真要从年龄上说,十二岁就可以当父亲.他成为她的顾客已经有一年多时间,而且觉得她令自己心满意足.在荒芜的一周时间里,星期四成为一块luxeetvolupte的绿洲.
索拉娅在床上并不热情奔放.事实上,她的性情倒是相当地平静,即平静又温顺.从她平时发表出来的看法看,她甚至还有点道学气,不由人不吃惊.见了公共海滩上袒胸露乳(她把称做“里边的”)的游客,她十分反感;她认为应当把在街头滋事的小流氓一个个抓起来,强迫他们清扫街道.至于她如何协调这样的观点和她自已所从事的行当,他则从来不问.
由于他在她身上获得了满足,由于这种满足感从不减退,他内心深处对她渐渐有了一种.他认为,这也多少唤起了对方的回应.不一定就是爱,但至少与爱挨得最近.他们的事儿除了开头显得没什么前途,他们两个一直很幸运:他居然找得到她,她也居然找得到他.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种情感有点自鸣得意,甚至有些对女人过于疼爱,但他还是把自已放纵于这样的情感之中.
每次九十分钟的会面,他付她四百卢比,其中一半是支付给伴侣选择公司的.让他们得这么大的份额似乎有点可惜,但他们占有113号寓所和温莎公寓中其他套间,在一定意义上,他们也占有索拉娅,占有索拉娅的这一部分,占有索拉娅的这一部分功能.
他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想过,让她在能由自己支配的时间里来看他.他很想和她共度一个晚上,也许还是一整夜.不过决不会超过第二天天亮.他很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决不会留她到第二天天亮以后,以免她一走,丢下他独自一人,情绪低沉,郁郁寡欢,烦躁不安.
这就是他的性情,而且这样的性情也改变不了.到了这把年纪,要改几乎不可能.他的性情已经定了型,改不了了.首先是那一头脑壳,其次就是这一腔性情,这是人身上最顽硬的两个部分.
随性情而为吧.这不是哲学说教,他可不会用这样的名义来抬高性情.这是一条戒律,像圣本尼迪克特戒律一样.
他身体健康,头脑清醒.从职业上说他是,或者说一直是一名学者,学术上的事情仍然时不时地在他的生活中占着主要地位.他花销从不超出收入,使性从不越过极限,动情从不趋向过分.他快乐吗?从许多方面看,不错,他认为自己很快乐.然而,他从没有忘记《俄狄浦斯王》最后的那句合唱台词:人不死,何言福
在性事方面,他虽性情急切,却从不热烈.要是让他挑一个图腾,他准挑蛇.依他的想象,他同索拉娅时一定像蛇在交配:时间拖得很长,相当投入,但却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在最高潮的时候也显得兴味索然.
索拉娅图腾也是一条蛇?毫无疑问,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成了另一个女人,然而在性情这一层上,她同他之相像,要装是肯定装不出来的.
虽然从职业上说她属于水性杨花的女人,但他依然信任她,这当然是有限度的.两人会面的时候,他同她说起话来略有一些无拘束的感觉,偶尔甚至可以无所顾忌.她对他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了如指掌.她知道他结过两次婚,知道他有个女儿,了解他女儿生活中的起伏跌宕.他对许多问题的看法她也知道.
对于自己在温莎公寓之外的生活,索拉娅从来就闭口不谈.索拉娅这个名字并不是她的真名,对这一点他十分肯定.从某些迹象上看,她生过一个,也许是几个孩子.很可能她根本就不是以这一行为生的.也许她不过每周作技巧公司干一两个下午,其余时间则在郊外,在赖兰兹或阿思隆,过着体面的生活.这对一个穆斯林来说的确不寻常,不过眼前这世界,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关于自己的工作,他对她谈得很少,不想让她听得生厌.他在开普技术大学谋生,就是从前的开普敦大学学院.他曾经是现代语言教授,在院系合理化调整过程中,古典与现代语言系被调整掉,他便成为传播学副教授.像所有调整下来的人员一样,他每年可以开设一门特殊专业课程,而不论该课程有多少学生选修,因为这样做有助于保持教师的精神面貌.今年,他开了一门论浪漫主义诗人的课,另外还教两门课:传播学101“传播技巧”和传播学201“高级传播技巧”.
尽管他每天都要往自己的新学科上投下好几个小时,他依然觉得传播学101手册所表述的第一前提很荒谬:“人类社会创造语言以使我们能将思维、感觉和愿望在相互之间传达.”他自己的观点是,有声语言的起源在歌唱,而歌唱之起源盖因人类灵魂涵盖太泛而又空洞无物,需要用声音来充实一下.不过他没有公开这样对学生说过.
在这样一个已经延续了四分之一世纪的职业生涯中,他出版过三部著作,没有一部引起过轰动,哪怕是小小的反响都没有.第一部是论歌剧的(《比奥托与浮士德传奇:梅菲斯托的起源》),第二部关于与幻想(《圣维克托的理查德之幻想》),第三部论述华滋华斯与历史(《华滋华斯与过去的包袱》).
过去几年时间里,他一直有意写一部论述拜伦的书.起初,他觉得写出来的应当是又一部书,又一部批评作品.但是他刚动笔时的一腔热忱,经不住三拖两拖就变成了满心厌烦.事实上,他烦透了文学批评,烦透了一行一行爬着写评论.他真想写的是音乐,写一部《拜伦在意大利》,一部对间爱情进行思考的室内歌剧.
当他面对着那几班传播学课程的学生时,头脑中不时闪过那尚未动笔的作品中的台词、音乐调子和歌词片段.他教书从来就不那么在行,在这个经过调整,而且在他看来让人阉割过的教学单位,他更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不过,他从前的那些同事境况也彼此彼此,他们原先所学,完全无法适应现在对他们的教学要求,就像是后宗教时代中的一群教士.这使他们整日感到负担沉沉.
由于对自己所教的内容了无好感,他的讲课并没有给学生留下什么印象.他讲课时学生们目光茫然,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学生们的这种漠然,使他十分生气.但尽管如此,他对自己的职责还是兢兢业业,无论是对学生,对家长,还是对州里的有关部门.他月复一月地布置作业,收回作业,审读作业,批阅作业.作业中标点用错了,拼写有失误,用法不正确,他都一一改过.论点不够有力的,他就提上一两个问题,在每一份课程论文的最后都写上一段简明但是经过仔细推敲的评语.
他没有离开讲台,因为讲台给他提供了一份生活来源,也因为讲台让他懂得要时时谦恭,让他明白自己在世界上所处的地位.他对生活中这样的反讽理解甚深:来教书的倒学到了最最深刻的道理,而来听课的却什么也没有学到.这就是他这一行的特征,不过当着索拉娅,他从来没有做过评论.他觉得索拉娅的生活中,恐怕不会有能与他这样的反讽相媲美的反讽.
格林角那套公寓房的厨房里有一把水壶,一些塑料杯,一罐速溶咖啡,一个放着几小包袋装糖的碗.冰箱里存着一些瓶装饮用水.卫生间里有浴皂和一架子的毛巾,壁橱里放着干净的床单和被单.索拉娅把自己的化妆品都放在随身带来的包中.一切都放置得井井有条,不多不少,样样有用,干干净净,恰如其分.
[2]索拉娅第一次接待他的时候,涂着朱红的唇膏、深深的眼影.他不喜欢这样的化妆,嫌它太生硬了,要她把唇膏和眼影都擦掉.她按他说的做了,后来就再没有用过化妆品.真是个听话的学生,顺人意,听人劝.
他喜欢给她送礼物.过年他给了她一副上了珐琅釉的手镯,另一次节日给了她一只小巧的孔雀石做的苍鹭,那是他碰巧在一家古玩店里看见的.他喜欢看她高兴的神情,那决不是能做作出来的.
一周同一个女人呆九十分钟就足以使自己感到幸福,这使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需要一位妻子,一个家,需要婚姻.事实上,他的需求十分轻巧,轻巧而短暂,就像蝴蝶的需求那样.没有感情冲动,或者说只有那最深沉的,最不易让人猜想到的感情:一种最最基本的满足感,就像马路上传来的催促城里人渐渐睡去的嗡嗡声,又像夜晚让乡下人入眠的寂静.
他想到了爱玛包法利,偷偷跑到外面,不顾一切地在床上和男人干了一下午后,心满意足、目光呆滞地回到家中.这就是极乐啦!爱玛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说道.这就是诗人们说的极乐啦!哼,要是那可怜的、老是鬼魂般躲躲闪闪的爱玛能到开普敦来一趟,他真想找个星期四下午带她一起来,让她看看什么叫极乐:那就是温和的欢乐,温文有度的欢乐.
后来,一个星期六上午,一切都变了.那天他进城出差,正沿着圣乔治街走,眼光不知怎么地落在了前面人群中一个颀长的身影上.是索拉娅,错不了,身边一手一个孩子,是两个男孩.他们手里都拎着包.他们是在写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远远跟在后面.三个人消失在多雷戈船长鱼餐馆里.两个男孩长着和索拉娅一样有光泽的头发和深色的眼睛.只能是她的儿子.
他继续向前走过去,回转身,又一次走过多雷戈船长鱼餐馆.那三人正坐在窗后的一张桌子旁.就一刹那,玻璃窗后索拉娅的目光同他的相遇.
他向来就是个城里人,置身于滚滚人流之中横行无忌的和闪闪利箭般的目光倒也处之泰然.可是他同索拉娅的这一下目光交织,让他立刻就后悔不已.
两人下个周四会面时,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不过,事情总归存在心里,两人为此觉得很不自在.他一点也不想去搅乱对索拉娅来说一定是极不稳定的双重生活.他自己就很喜欢过那种双重生活,三重生活,被划分成一块一块的生活.他真心认为,如果对此要有什么反应的话,那也应当是对她表现出更多的柔情.你的秘密在我这里很保险,他真想这样对她说.
但是,两人谁也无法把发生的事情搁置一边.母亲和那个陌生人合欢时,那两个小男孩总是隔在他们之间,影子般缩在房间的一角,一言不发.在索拉娅的怀抱里,他迅速地成为他们的父亲:养父,继父,影子父亲.完事后下床,他总觉得两个孩子好奇不解的目光把他浑身罩定.
尽管对自己有这样的错觉,他的思绪却转向另一个父亲,那个真正的父亲.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在干些什么,抑或他故作不知?
他自己没有儿子.他自己的童年是在一个尽是女性的家庭中度过的.随着母亲、姑妈、姐妹一个接一个从他的生活中淡出,她们被情人、妻子、一个女儿所替代.在女人身边长大的经历,使他成为爱女人的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使他成为善于玩弄女人的人.仗着自己高挑的身材,匀称的骨架,橄榄色的皮肤,飘垂的长发,他总能对女人产生一定程度的吸引力.要是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对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对方准会回瞅他一眼,他很自信:情形十有准是这样.这就是他的生活;几年来,几十年来,这就是他生活的真谛.
可是有一天,这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吸引力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消失了.那本来会回应他的凝视的目光变得躲躲闪闪,绕着他,变得茫然了.整夜里他都像一个鬼魂.他若是想要女人,就得学会去追寻,而且经常得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把她写下来.
他开始急匆匆地同一个又一个女人乱搞.他和同事的妻子有染,去河边酒店或意大利俱乐部与游客寻欢,他和睡觉.
他同索拉娅第一次见面是在伴侣选择公司办公室对面的那间起居室里进行的.房间十分昏暗,窗子上覆着威尼斯式的百叶窗,屋角摆放着盆花,满屋子弥漫着隔夜的烟味.她的名字在他们的名单上被列在“海外”一栏下,照片上的她,发间插着一朵红红的西番莲,眼角有几条很难看出的纹路.名字着“仅限下午”.这正是使他决定要她的原因:有百叶窗的房间,凉爽的床单,偷来的时间.
从一开始,这件事就让他满足,正是他所希望的情形.真可谓一箭中的.一年来,他一直无需再回头找经纪公司.
接着就发生了圣乔治街上的那件事,以及随后而来的不自在的感觉.虽说索拉娅仍然按时前来,他感到两人之间渐渐生出一股冷淡,她变成了另一个女人,而他也变成了另一个顾客.
对于之间如何谈论她们的常客,特别是年纪大一些的客人,他自有见解.她们谈逸闻趣事,谈到好笑之处尽情一笑,但她们肯定也有耸肩表达鄙视之意的时候,就像人们半夜洗澡在浴缸里看见一只蟑螂时的反应.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冲他耸起肩膀,挑三剔四,恶言恶语.这就是他的命,逃也逃不过.
那件事情之后第四个星期四,他正要离开房间,索拉娅说:“我妈妈病了.我要请检测照顾她.下星期我不在.”他一直在努力使自己有勇气面对这样的话.
“再下一周能见你吗?”
“我也说不准.要看她病情如何了.你最好先打个看看.”
“可我没有.”
“打给经纪人吧.他们知道.”
他等了几天,然后给经纪人挂了.索拉娅?索拉娅己经走了,那人说道.不行,我们不能让你同她接触,那么做违反公司的规定.您愿不愿见见我们其他的接待员?有好多海外来的可供选择――马来西亚的,泰国的,中国的,应有尽有.
他同另一个索拉娅在长街一个旅馆的房间里度过了一晚――索拉娅似乎己经成为一个流行的行业名字了.这一个最多不过十八岁,尚嫌稚嫩,在他看来有些粗俗.“您是干什么的?”她边脱衣服边问道.“进出口.”他答道.“瞧您说的,谁信呀!”她说.
系里新来了个秘书.他带她到离校园有一些距离的一家餐馆吃午饭,听她边吃着虾肉色拉边抱怨儿子的学校.她说,卖毒品的小贩就在操场四周转悠,而对此却袖手旁观.她和她丈夫的名字己经在新西兰领事馆的名单上等了有三年了,希望能移民过去.“你们这样的人要好一些.我是说,不管情况是好是糟,至少你们知道自己的处境怎么样.”
“你们这样的人”他问道,“什么人?”
“我是说你们这一代人.现在的人听什么不听什么,全由自己的性子来.简直是无政府.到处都是无政府,叫人怎么教育孩子?”
她名叫道恩.第二次带她外出时两人进了他的家,发生了性关系.可并不成功.她又是弓背又是抓挠,硬挤出荡漾的样子,这反而让他觉得恶心.他借给她一把梳子,又开车把她送回校园.
自那以后,他竭力躲着她,从她的办公室前经过时尽量脚步轻一些,快一些.而她则做出一脸受了委屈的神情,继而对他变得冷漠起来.
他应当放弃了,应当洗手不干了.他真想弄明白,奥利金到底是几岁时自行阉割的这并不是最体面的解决办法,不过日渐衰老本身就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最起码该清理一下烦心事,使人能够专心想想老人最应该做的事:准备去死.
难道就不能去找个医生帮帮忙?那肯定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手术,他们天天都在动物身上这样做,而动物照样好好活着,只是人们经常没能注意到动物表现出的那一丝悲哀.切开,缝上:局部麻醉,手不要颤抖,再加一点点镇定,只要有本教科书,人们完全可以自己做.男人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割下来,这情景让人恶心,不过从某种观点看,并不比男人在女人身体上忙乎的情景更让人感到恶心.
索拉娅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他应当把这桩事情了结掉.可他却请了一个侦探去查访她的踪迹.不出几天,就弄到了她的真实姓名、地址、.他在上午九点时打过去,因为这时她的丈夫和孩子可能己经出门了.“索拉娅吗?”他说,“我是戴维.你好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话.“我不认识你.”她说道,“你在骚扰我.我明令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往这里打,永远不要打.”
明令.她是想说命令.她声音十分尖厉,这使他有点吃惊,她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但是,既然猛兽冲进了母狐的窝,冲进了那一窝小狐的家,它还能指望得到别的什么呢?
他放下,对他从未见过面的那位丈夫,心头涌起一阵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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