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的世界影响

2012年10月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它代表着近百年来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努力告一段落,并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有必要对于此前的历程给予回顾和总结,从而增强对下一个高峰攀登的信心和力量.正如李白诗云“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回首的目光也不必太远,新世纪十年足够,因为2000—2011年间,中国文学界所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因此这种总结更具有现实性和指导性.

一、影响最大的中文作品

所谓世界影响,一个核心指标就是中国文学在海外的传播情况,而分析这种影响的一个客观依据,就是中国出版的文学图书在全世界图书馆系统的数据.这是一个客观的可以稽核的数据.图书馆的馆藏对于一本图书的文化影响、思想价值的衡量是严格的,也是检验出版机构知名度、知识生产能力等诸项要素最好的一个标尺.世界图书馆界通常采用某一学科划定若干个核心出版社的评价办法来采购图书,这个办法也被中国图书馆界所广泛采用.同时,欧美社会的图书馆系统高度发达,一本中文作品能够进入欧美图书馆系统,就等于进入了西方社会.以美国为例,其公共图书馆、社区图书馆系统遍及全美每个社区,这是美国社会高度发达的一个鲜明特征.有学者统计,截至2011年在美国122101所各类型图书馆中,公共图书馆达到9221所,约每18400人就拥有1所图书馆.68%的美国人拥有公共图书馆的读者证,比持Visa卡的人数还多.美国公共图书馆每年接待约15亿人次到馆访问,人均年到馆5.1次,馆藏年总流通量227754.9万册（件）,人均年借阅馆藏7.7册（件）（徐大平,《美国公共图书馆发展现状及启示》,《图书馆建设》,2011年11期）.因此用中文图书的全球图书馆数据来衡量中国文学的世界影响力,是一个经得起推敲的评估标准.

目前能够提供全球图书馆数据的OCLC（OnlineComputerLibraryCenter,Inc,联机计算机图书馆中心）,属于覆盖范围相对较大的公益性组织之一,总部设在美国的俄亥俄州,成立于1967年.截至2011年年底,加盟图书馆数量已达到23815家（公共图书馆5051家、大学图书馆4833家、中小学校图书馆8897家、各类政府图书馆1604家、职业学院、社区学院图书馆1074家、企业图书馆1296家、协会机构图书馆661家,其他图书馆297家）,涉及全世界112个国家和地区,470多种语言.从图书馆国家分布来看,OCLC的数据还不能做到100%全部覆盖,但可以基本衡量出中国文学在当今世界的影响范围.

本文数据检索的设定标准如下：

1.截至2011年年底,WORLDCAT（OCLC公司的在线编目联合目录）的书目数据来源为全世界23815家图书馆,按照千分之一稍强（大约为1.25‰）的比例,设定全球图书馆30家为中国出版社排名依据.即凡是一个中国出版社所出版的中文文学图书,图书馆数量超过了30家（含30家）以上的,即进入排名,以进入品种的多少排名.品种不足30家的图书的出版社则不在此列.

2.中国文学图书的出版时间设定在2000年至2011年间,这样一个时间跨度更具有现实性.

3.本文分析的是中国大陆出版的中文版文学图书,中国出版社出版的外文版、非中国大陆出版的外文版文学图书研究拟单独行文.这样区别的意义在于,能够更好地厘清中国文学的世界影响中的出版社因素,同时还能够发现中文与其他语言在世界文坛上的排名.

依据上述检索标准,本文检索出中国文学图书被世界30家以上图书馆的总品种为419种,限于篇幅,本文只给出前30名,列表如下：

上表列出的中文图书总共有42种,可以说是2000年至2011年的12年间,在世界上传播范围最广的中文作品,图书馆数量最多的是151家,最少的是71家,这42种图书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坛上基本面貌的浓缩.在作品年代上,既有《三国演义》《楚辞》《宋明平话选》《诗经》等中国古代文学经典,也有中国现代文学名著《鲁迅小说选》、曹禺的《雷雨》、茅盾的《林家铺子·春蚕》、老舍的《茶馆》,还有80后作家韩寒的“公路小说”《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和张悦然的魔幻小说《誓鸟》.在上榜的作家名单里,既有余华、贾平凹、余秋雨、严歌苓、王安忆、铁凝、王朔、阿来、刘震云、莫言、张炜、梁晓声、海岩、杨志军等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成名的专职作家,也有姜戎、李可等以前并不出名,而是新近十年间才成名的作家,还有韩寒、张悦然等新生代的80后.按照上榜文学作品的年代划分,具体如下图：

图一显示了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代文学作品的比例分别为9%,合计为18%,而中国当代文学则为82%,占据了绝对的份额.对于上述中国文学作品获得世界影响的途径解读,大体可以有如下三个方面：

第一,中国文学经典作品在对外传播历程中积累的海外知名度.本文设定的时间段是2000年至2011年的12年间中国出版的文学作品,但同样有18%的比例为中国古代、现代文学经典内容上榜,这表明中国古代、现代文学经典在长期的对外传播过程中积累起了一定的知名度,在21世纪的世界文坛依然占据着一定位置.《三国演义》《楚辞》《诗经》等作为中国古代文学代表,早在400年前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不断地向海外传播,而鲁迅、曹禺、巴金、茅盾等现代文学名家的作品,曾经是新中国建国后至1979年30年间对外传播的主要内容之一,这些作品有外文出版社出版的英、法、德文版,其中英译者就是杨宪益、王佐良等著名翻译家,而且还在国家财力极为有限的情况下,由国家资助个别海外出版机构翻译出版了一些非通用语版,如瑞典文版、希腊文版、西班牙文版、阿拉伯文版等.因此在半个多世纪的对外传播过程中,这些古代、现代文学作品在世界上逐步积累了广泛的知名度,相应这些作品的中文版本也逐步获得了海外图书馆系统的认可.第二,借助影视媒介的影响而获得了海外知名度.余华的《兄弟》之所以得到143家世界图书馆的青睐,除了作品本身的高质量外,一个主要因素是余华的作品,如《活着》借助导演张艺谋改编成为电影获得第47届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等多个国际奖项,作者海外知名度因此大增.根据北京师范大学的刘江凯博士的统计,余华的一些作品翻译成法语出版的有15种,韩语9种,越南语6种,英语5种,瑞典语2种,捷克语、德语、希伯来语、西班牙语、塞尔维亚语等各1种.借助张艺谋改编电影的影响而受到海外图书馆青睐的还有2007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艾米小说《山楂树之恋》,馆藏达到112家.与此情况类似的还有王海的《中国式离婚》、严歌苓的《小姨多鹤》、刘震云的《手机》、王宛平的《金婚》、海岩的《舞者》等.

第三,一些作家作品借助国内形成的知名度,影响力由国内传递到海外,带动了世界文坛的认可.进入表中的作家名单有贾平凹、余秋雨、王安忆、铁凝、王朔、阿来、刘震云、莫言、张炜、梁晓声、海岩、杨志军等著名作家,这些都是在国内文坛成名很早的作家.以贾平凹、王安忆、铁凝为例,作家出版社2005年、2007年出版的贾平凹的《秦腔》《高兴》图书馆数量分别是129家、120家,上海文艺出版社、文汇出版社2005年联合出版的王安忆的《遍地枭雄》图书馆为100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铁凝的《笨花》图书馆达到98家.这些图书馆数据与贾平凹、王安忆、铁凝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等多种奖项高度相关.贾平凹、王安忆、铁凝三位作家的作品均有大量海外译本,据不完全统计,贾平凹的作品法语译本有7种、英语译本5种、日语译本1种、韩语译本1种；王安忆有法语译本7种、英语译本5种、越南语译本2种、德语译本、韩语译本各1种；铁凝有法语译本5种、越南语译本4种、英语译本3种、韩语译本2种.这些海外译本证明了三位作家在世界文坛上的知名度.

还有一些作者此前默默无闻,但因为作品在国内突然畅销而带动了海外的市场,由此进入了世界图书馆的系统.其中最为典型有两部,一部是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的《狼图腾》.作者姜戎是文坛上的一名新手,但该书在2004年出版后大获成功,连续6年蝉联文学图书畅销榜的前十名,在中国大陆发行300余万册,获得各种奖项几十余种,并作为向国外推荐的重点图书,有30多种语言的译本,在全球110个国家和地区发行.该书中文版因此被世界151家图书馆重点.另外一部是李可的《杜拉拉升职记》.李可原本不是专职作家,但自2007年9月出版《杜拉拉升职记》后,由于题材内容与时代社会热点、目标人群的高度契合,在国内上市后即获成功,截至2010年《杜拉拉升职记》一、二、三部总共发行400余万册.而根据该小说改编、由徐静蕾执导的同名电影和陈铭章执导的32集白领职场励志剧《杜拉拉升职记》,均在2010年同期首映,国内市场形成了持久的“杜拉拉”热.国内的热度迅速传递到海外市场,导致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推出的《杜拉拉3：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图书馆数量达到71家,而此前的一、二部却没有上榜,这是十分典型的国内市场热度向国外的传递现象.

中国文学在国内的影响向世界文坛传递的现象,特别值得深入研究.它意味着中国当代文学已经成为世界文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由此带动包含中国文学在内的中华文化在世界上影响力日益增大,初步具备了一些影响世界文坛的能力,与上个世纪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截然不同.《狼图腾》与《杜拉拉3：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这两部作品都属于近十年间先是在国内成名而后走向世界的作品,这两个案例更进一步验证了这个结论.

二、中国文学的传播范围

衡量一部文学作品的世界影响,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因素就是这部文学作品的传播范围.WORLDCAT的书目数据给出了中国文学作品的图书馆国家分布情况,依据数据就可以大致勾画出中国文学作品的传播范围.本着这样的思路,本文梳理海外图书馆数量最多的《狼图腾》一书的国家分布状况,这样就可以大体清楚中国文学在世界上的传播范围了.

图2数据显示了《狼图腾》一书图书馆的国家分布,美国最多,达到116家,其次是澳大利亚12家,加拿大10家,新西兰5家,英国和中国香港均为2家,以色列1家.美国是中国图书的最大写家这个结论,在这里再次得到了证实.这里有三个层面的内涵值得探讨：

一是中国文学图书的市场重心问题.就《狼图腾》一书中文版的图书馆国别分布来看,中国文学图书最大的市场就是美国,欧洲国家的图书馆数量大大少于北美国家,英国仅有2家,尚不足美国加利福尼亚州29家图书馆的十分之一,而作为翻译出版《狼图腾》外文版法国、德国等欧洲国家,竟然没有一家图书馆该书中文版.当然不可能贸然作出这种判断,因为OCLC联盟图书馆的覆盖范围还有很大局限,但这个数据似乎说明了欧洲图书市场在全世界图书市场格局中所占的份额.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似乎欧洲国家与美国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但从对中国图书的关注程度和购写实力来看,其实相差很大.

二是中国文学在量最大的美国社会的传播范围、影响深度问题.美国有116家图书馆了这本图书,分布在美国29个州,其中加利福尼亚州最多,为29家,其次是纽约州13家,马萨诸塞州8家位列第三.

这些图书馆可以分为大学图书馆和公共图书馆两个层次,代表着不同的传播人群和传播范围.

第一类是43家大学图书馆,如斯坦福大学图书馆、哈佛燕京图书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图书馆,美国克莱蒙特学院等.这些图书馆有私立大学,也有公立大学,还有社区学院,总之这些都是长期购写中国中文图书的大学图书馆,其主要目的是用于学术研究.这就是国内学界所说的,中文图书长期处在边缘化、小众化地位的真正含义.第二类,即公共图书馆总数达到73家,远远超过了大学图书馆,这是一个值得惊喜的变化,标志着传统中文图书长期处在边缘化、小众化的地位开始发生转变.《狼图腾》中文版的这些公共图书馆,在全美29个州都有分布,每个州至少一家,比如在加利福尼亚州有美国弗雷斯诺郡图书馆（FRESNOCNTYFREELIBR）等17家社区图书馆,在密歇根州有美国安阿伯社区图书馆（ANNARBORDISTLIBR）等4家,在纽约州有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NEWYORKPUBLIBR）等7家.特别值得提出的是73家公共图书馆的名单上还有中学图书馆,如在纽约州有美国福明顿高中图书馆（FORTHAMILTONHIGHSCHLIBR）.

前文说过,美国的公共图书馆、社区图书馆遍及全美每个社区,星罗棋布,高度发达的社区图书馆是美国社会的一个鲜明特征,《狼图腾》这本中文作品,能够进入美国公共图书馆系统,标志着中国文学作品开始彻底摆脱小众化地位,从传统的大学、研究机构开始大步深入到美国的主流社会中间,能够与普通美国人贴身接触.这是新世纪十年间中国当代文学在美国传播范围、传播层次发生的革命性的变化,其意义不可小觑.

三是,中文作品的海外推广问题.根据笔者长期对于海外图书馆的数据监测,可知《狼图腾》一书应该是公共图书馆数量超过大学图书馆数量的第一本中文作品,这与长江文艺出版社借助法兰克福书展、伦敦书展、北京BIBF等国际推广平台不遗余力的推广高度相关.而其他大量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与《狼图腾》相比不相上下,有的甚至高于《狼图腾》的作品水准,却没有获得如此大的世界影响.面向世界推广中文图书,据笔者所知,除一些长期从事对外出版业务的出版社之外,中国出版社还普遍缺乏针对性的海外推广意识,中文图书长期以来缺乏海外宣传推广,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海外推广活动,这也是大量高质量中文图书难以进入全球图书馆系统的根本原因.强化中国出版在选题、营销以及推广的世界意识,一直是笔者积极主张的观点.通过本文对于2000年至2011年近12年间中国文学图书的数据来看,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如此巨大的全球图书馆网络,通过这些图书馆的再次传播,覆盖全世界的人群数量不可低估.面向那些设施优良并坐落在西方社会社区内的图书馆开展一些针对性的营销推广活动,与海外读者密切接触,这不仅是扩大中文图书市场的一个有效途径,也是增强中华文化世界影响力的一个针对性举措.因此面向海外人群大力推广中文图书的阅读活动,应该值得充分重视.

作者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杨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