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雪》公开发表始末

1935年10月,红军完成了伟大的长征,胜利到达抗日前线的陕北革命根据地,这给全国人民以极大的鼓舞.同年12月25日,党政治局召开了“瓦窑堡会议”,制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在会上作了《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的报告,对当时的形势作了深刻的分析,决定渡过黄河东征,组成以为政委、彭德怀为总指挥的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队.1936年1月26日,亲自率领抗日先锋队红一军团和红十五军团分两路渡过黄河,到达华北前线对日作战.

为给红军东征开辟道路,身着棉衣、脚登棉鞋、手拄树棍,率领部队冒着严寒,晓行夜宿,于2月5日清晨来到位于黄河西岸二十余里处的清涧县高杰村袁家沟,部队在这里休整了16天.到达时,袁家沟一带已经飘了几天的鹅毛大雪,隆起的秦晋高原,奔腾的黄河上下,都被冰封雪盖.这雄浑壮观的北国雪景触发了的诗性,他决定创作一首诗歌留住这美丽的盛景.2月7日,户外寒风凛冽,居住的窑洞却是烛光通明,身着灰棉布军装的毫无倦意,他时而在军用地图前凝神静思,时而俯首案前批阅电文.夜深了,炊事员送来的夜宵仍放在搪瓷饭盒中,无心用餐,他点燃了一支,在一张二尺见方、油漆斑驳的小炕桌上,展开了陕北土产的白麻纸,联系当时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怀着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挥毫疾书,一口气写下了气吞山河的词作：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腊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就是后来的《沁园春雪》.

从1936年2月写成《沁园春雪》到1945年11月14日发表,长达9年的时间里,没有人知道曾写了这首词,因为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直到1945年11月14日,这部尘封已久的作品才浮出水面,得以展现在世人面前.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提出了“和平、、团结”的口号,反对国民党的“内战、、分裂”政策；国民党反动派却倒行逆施,不顾人民的苦难,积极准备发动内战.中国面临两种命运和两种前途的抉择.为了戳穿国民党反动派“检测和平、真内战”的阴谋,于1945年8月28日在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和国民党代表张治中的陪同下,飞抵重庆与的国民党当局进行和平谈判,即重庆谈判.起初,准备在重庆住10天左右即返回延安,但是因谈判不顺利,留渝达43天之久,于10月11日离开重庆.在重庆谈判期间,曾多次会见著名爱国人士.8月30日,他就在代表团的驻地曾家岩50号“周公馆”会见了早年参加孙中山领导的旧主义革命的著名诗人、人士柳亚子.会见后的当夜,柳亚子在寓所写了一首题为《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日渝州曾家岩呈》的七律：“阔别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弥天大勇诚能格,遍地劳民乱倘休.霖雨苍生新建国,云雷青史归同舟.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上头.”诗中称颂了亲临龙潭虎穴的“弥天大勇”,但也流露出对来重庆谈判的诚意一定能感动,和谈一定能取得成功,内战一定会被制止的幻想.

9月6日,在周恩来、王若飞的陪同下,到沙坪坝南开学校津南村11号拜访柳亚子.应柳亚子的请求,将自己写的《七律长征》送给他.10月4日,当得知柳亚子的妻子郑佩宜因盲肠炎住在重庆市立医院后,特意写信致柳亚子,询问手术后的情况,并谈了对时局的看法.在信的结尾处,以谦虚的态度对柳诗发出极高的评价,使柳亚子“感发兴起”,随之以《三国演义》中周瑜、诸葛亮及曹操、刘备“煮酒论英雄”的典故,作诗一首,以表示自己与的相知之谊,诗曰：“瑜亮同时君与我,几时煮酒论英雄?陆游陈亮宁卑视,卡尔中山愿略同.”两日后,柳亚子又“以诗代柬”,将“感赋二首”送.

接到柳诗的第二天,把自己于1936年2月东征途中在陕北清涧县袁家沟所写的那首《沁园春雪》重新抄录后,赠送给柳亚子.他在致柳亚子的信中写道：“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当时,将《沁园春雪》抄录了两份,其中一份写在“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的红蓝线信笺上.柳亚子在接到派人送来的词和短柬后,发现书写的词没有上款、下款和印章.第二天,柳亚子就拿着一本纪念册去见.在柳亚子的纪念册上又将这首词抄录了一遍,写了上款“亚子先生教正”,并落款“”.当柳亚子按照传统的文人赠诗的习惯请加盖印章时,笑着说：“我身边没有印章.”柳亚子马上表示说：“我送你一枚吧.”回到寓所,柳亚子请重庆有名的青年篆刻家曹立庵挑选了两块珍藏的寿山石,连夜刻了一枚白文“印”和一枚朱文“润之”两枚石章.柳亚子用八宝朱红印泥在“”三字的落款处钤上.柳亚子将两方印章送到红岩村时,没有看到.直到1946年1月28日,写信给柳亚子说：“很久以前接读大示,一病数月,未能奉复,甚以为歉.阅报知先生迁沪,印章二方,先生和词及孙女士的和词,均拜受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刻了“印”和“润之”这两枚印章盖在《沁园春雪》的词稿上并相赠之后,柳亚子为了表达自己坚决站在人一边,就又请曹立庵另外刻下两方印章自留.其中一方印章是：“兄事斯大林,弟畜.”另外一方印章是：“前身祢正平,后身王尔德；大儿斯大林,小儿.”这两方印章,都是引用历史典故以言情抒志,绝非贬词.建国后,经周恩来同意,这两方印章被中国革命博物馆.不幸的是,“”期间,康生连发三个“批示”,要“彻底清查”这两方印章,其险恶居心主要是借题发挥,用以打击周恩来.当时的“小组”成员戚本禹还到场监督,把柳亚子的这两方印章砸得粉碎,连拓片也予以销毁.已经去世的柳亚子也被扣上了“反动”的帽子,被缺席批判.

看了的《沁园春雪》后,柳亚子欣喜若狂,直呼“大作”、“大作”.他一面赞叹的词,一面又写了同一词牌的《沁园春》和词一首.过去,在有些解释诗词及记叙和柳亚子友情的书籍文章中,曾说柳亚子在重庆见到时就“索诗”,则以《沁园春雪》相赠,这可能是从后来的“索句渝州叶正黄”一语中推断出来的.其实,柳亚子只是在初到重庆时索要过以前读过的《七律长征》,《沁园春雪》是离渝前主动赠送给他的.对此,柳亚子在10月23日将和词正式誊写在题写《沁园春雪》的纪念册后面,所写的跋文中有明确的说明：“余识润之,在一九二六年五月广州中国国民党第二届二中全会会议席上,时润之方任国民党长也,及一九四五年重晤渝州,握手怅然,不胜陵谷沧桑之感,余索润之长征诗见惠,乃得其初到陕北看大雪《沁园春》一阙.展读之余,叹为中国有词以来第一作耳,虽苏、辛犹未能抗耳,况余子乎.效颦技痒,辄复和此,并写入纪念册中,附润之骥尾,润之倘不嫌唐突与!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亚子写于津南村庐下.”

和词写毕后,柳亚子就将的《沁园春雪》与自己的和词一并抄好送交《新华日报》发表.《新华日报》是在重庆公开发行的报纸,报社负责人考虑到发表党领导人的诗文须征得本人同意,提出要向延安请示.柳亚子不愿因此延误时日,建议先发己作.在这样的情况下,《新华日报》于10月11日,即离开重庆那天刊发了柳亚子的和词.

对于《新华日报》只同意刊登和词、婉拒发表原词的事情,柳亚子明白这是担心有人会以“类似帝王口吻”为由进行攻击中伤,但他认为既然把词相赠与他,便不应禁发.当时,重庆各界在报上只见到柳亚子的和词而不见的原词,都纷纷好奇地打探.柳亚子便“不自讳其狂”,开始把原词向一些友人传发.在重庆《新民报》任副刊《西方夜谭》编辑的吴祖光,先从黄苗子处抄得词稿,而黄苗子则是从王昆仑处抄得,抄稿中遗漏了两三个短句,但大致还能理解词意.吴祖光跑了几处,连找了几个人,都没有掌握全词的,但把三个传抄本凑起来,终于得到了一首完整的《沁园春雪》.吴祖光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在他编的《西方夜谭》上发表这首词,因为“这样的稿件是可遇难求的最精彩的稿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稿件”!当时也有友人劝吴祖光,本人不愿让人知道他写旧体诗词,他认为旧体诗词太重格律,束缚人的灵性,不宜提倡,并举《新华日报》只发表柳亚子的和词为例.但吴祖光认为《新华日报》是党报,当然应受党主席的约束,而他编的是一家民营报纸,发表这首词又有何妨?11月14日,吴祖光在《新民报》第二版副刊《西方夜谭》上发表了这首咏雪词,标题是《毛词沁园春》,并在后面写了一段热情推崇的赞语：“毛润之氏能诗词,似甚少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园春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据毛氏自称则游戏之作,殊不足青年法,尤不足为外人道也.”11月28日,《大公报》也发表了毛唱柳和的两首咏雪词.

的《沁园春雪》公开刊登后,轰动了山城,一时成为人们谈论的中心.高唱赞歌者有之,恶意诽谤者有之.毛、柳唱和所引起的轰动,不仅是文学方面的,更重要的是政治方面的.重庆各种报刊纷纷发表和词与评论.据不完全统计,当年刊发的和词不下50首,评论将近20篇.这在我国词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看到这首词后十分恼火,同时也焦躁不安.他问身边专门为他起草文件的文人陈布雷：“你看的诗如何?”一向忠于学问的陈布雷如实答道：“气势磅礴、气吞山河,可称盖世之精品.”说：“我看他野心勃勃,想当帝王称王称霸,想复古,想倒退.你要赶快组织一批人,写文章批判他.要全国人民都知道,来重庆,不是为和谈而来,而是为称帝而来.”一方面对主管新闻出版方面的官员严加训斥,一方面喝骂刊登诗作的《新民报》负责人是“为‘张目’,向‘投降’”.12月4日,国民党机关报《日报》、国民党军委机关报《和平日报》（原名《扫荡报》）、《益世报》、《文化先锋》等报刊同时在副刊上登出了“围剿”《沁园春雪》的和词.

在这场颂“毛词”、批“毛词”的笔墨大战中,以易君左为首的一批国民党御用文人,大肆攻击、辱骂的文、词出现在他们所能控制的报刊上.他们抓住“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句词大做文章,硬说想做比秦皇汉武们还要专制的者.其弦外之音当然是：既然要做“皇帝”,就得用武力夺取天下,就要打内战.企图欺骗世人,把国民党自己要打内战的责任嫁祸给.

重庆进步文化界在周恩来直接指导下对于易君左等反动文人的攻击、辱骂迅速予以反击.郭沫若率先发表两首和词,盛赞咏雪词“气度雍容格调高”,又揭露御用文人“鹦鹉学舌”的丑态.1945年12月11日,《新民报》的副刊《西方夜谭》发表了郭沫若的第一首和词《沁园春和韵》.郭沫若的两首和词是这样写的：

“国步艰难,寒暑相推,风雨所飘.叹九夷之寇,神州鼎沸；八年抗战,血浪天滔.遍野哀鸿,排空鸣鹏,海样仇深日样高.和平到,望肃清敌伪,除鲜苛娆.西方彼美多娇,振千仞金衣裹细腰.把残钢废铁,前输外寇；飞机大炮,后引中骚.一手遮天,神圣付托,欲把生民力尽雕.堪笑甚,学狙公茅赋,四暮三朝.”

“说甚帝王,道甚英雄,皮相轻飘.看今古成败,片言狱折；恭宽信敏,无器民滔.岂等沛风?还殊易水,气度雍容格调高.开生面,是堂堂大雅,谢绝妖娆.传声鹦鹉翻桥,又款摆扬州问话腰.说红船满载,王师大捷；黄巾再起,蛾贼群骚.叹尔能言,不离飞鸟,朽木之材未可雕?何足道!纵漫天迷雾,无损晴朝.”

在延安的爱国人士黄齐生,晋察冀解放区的邓拓,山东解放区的“将军诗人”陈毅等人,也都各自依韵奉和,热情赞颂的《沁园春雪》,深刻地揭露“易君左们”的险恶用心.1945年12月18日正是黄齐生的67岁生日,他步《沁园春雪》韵填词一首.序云：“六十晋七感咏.益读毛柳诸公之作而学步也.”

在晋察冀解放区《晋察冀日报》工作的邓拓（建国后曾任北京市委文教书记等职）,也步《沁园春雪》原韵填了一首,充分表达了解放区广大军民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的喜悦心情.词曰：

“北斗南天,真理昭昭,大飘飘.喜义师到处,妖氛尽敛；战歌匝地,众志滔滔.故国重光,长缨在握,孰信魔高如道高?芽从头起,果凭谁指点,这等妖娆?当年血雨红娇,笑多少忠贤已屈腰.幸纷纷羽檄,招来豪气；声声捧喝,扫去惊骚.选韬略无双,匠心绝巧,欲把山河新样雕.选今而后,看人间盛事,岁岁朝朝.

1946年2月,文武双全的陈毅将军,为反击国民党的文化围剿,在华东一口气写了三首和词.其中一首题为《斥国民党御用文人》：

“毛柳新词,投向吟坛,革命狂飙.看御用文人,谤言碟蝶,权门食客,澹语滔滔.燕处危巢,鸿飞寥廓,方寸岑楼怎比高.叹尔辈,真根深奴性,玷辱.自来媚骨虚娇,为五斗纷纷竞折腰.尽阿谀独夫,颂扬暴政.流长飞短,作怪兴妖,革面洗心,迷途知返,大众仍将好意招.不如是,看所天倾覆,殉葬崇朝.”

这场诗词“围剿”与反“围剿”之战,也引起了我党在重庆的谈判代表的高度重视.王若飞特意将反动报纸所发围剿之词统统收集起来,于1945年12月寄给在延安的.阅后,于1945年12月29日致信王若飞的舅父黄齐生先生,信中说：“若非寄来报载诸件,付上一阅,阅后乞予退还.其中国民党骂人之作,鸦鸣蝉噪,可以喷饭,并付一观.”本人对重庆报纸大大小小的攻击辱骂文章和诗词,泰然处之,他说：“想称王称霸的是你.不然,我马上哼来的一首小诗,何以值得使你如此大动龙颜、口诛笔伐呢?”遵照的指示,重庆《新华日报》对国民党御用文人的“围剿”始终保持冷静与克制态度,没有再发和词,也没有发表反驳文章.只是在全面内战爆发前的1946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