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工商文明的兴起

现代文明的过程,就是一个以科技为基础的“工商文明”战胜或者说取代以传统农牧业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农耕文明”的过程；是现代企业家和职工取代传统封建贵族和农民的过程；是用平等的契约法治关系取代了君王和家长凭意志决定事情的过程；是用人道、法治和战胜了暴力至上、君主和等级制度的过程.身处社会转型过程中的当事者,会看到十分复杂的变动,但从历史的发展来看,真实线索十分简单,也十分清楚.

文艺复兴开始

十三、十四世纪,近代东方或者西方,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封建社会走到了愚昧落后、黑暗专制的极限.农耕文化、农耕生产力,已养不了众多人口,欧洲出现了黑死病,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而且,极低的生产剩余,都被君主贵族和教士抢来满足私欲.封建朝廷和教会专制的社会构架,只是为了实现皇权和教会对人心和财富的控制,独享生产果实.在这种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中,朝廷和教会在金字塔的顶端,牢牢控制着社会.终于,一批不相信君权神授、天人合一、超越性的神在主宰人类命运的科学家、思想家、艺术家、商人,运用科学和理性,冲破了中世纪的黑暗.在极端黑暗的金字塔中,兴起了文艺复兴的曙光.

市场化和工商业的发展,是西方文艺复兴和近代思想革命的基础.正是工商业者的自由创新力量和平等协商的习惯,支撑了社会的思想开放和自由创新.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社会变革,核心只是一个：工商业开始取代传统农业,逐渐成为社会的主导力量.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历史,就是工商业兴起并取胜的历史.

其实,西方近代社会转型的历史,就是一批觉得自己不应该当奴隶而应该凭智慧和力量与贵族平起平坐的新生代的思想家、科学家、企业家们创造了变革.他们呼喊,工商业中才有滚滚的财富,工商业中才有强大的军备,凭我手里的科技,凭我的管理,凭我对生产和财富发展的贡献,凭我对税收、就业和军备的贡献,我们应该崛起.代表人类生产力发展的科学家、工商业者、企业家、政治家相结合了,点燃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

革命席卷法兰西

欧洲完成现代历史的过程,就是两个模式.一种模式是激进革命的模式,以法国大革命为代表.法国大革命,实际上是新生工商资产阶级和传统的君主贵族之间的一次不可调和的冲撞.从一些催人泪下的小说（如《双城记》）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贵族对新生资产阶级的残酷压制,新生资产阶级为了反抗这种压制,采取了革命暴力的方法,把贵族统统推上了历史断头台.那个年代,法国血流成河,一直到杀出来个拿破仑,只要你破坏工商秩序,他就炮轰,他要建立保障工商文明的新秩序,这就是后来的《拿破仑法典》.拿破仑以一部传世法典,把法国大革命的原则化成了法律制度,在真正意义上结束了法国革命.他明白,革命的目的,就是建立以工商文明为主导的新秩序.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有害于工商文明秩序的建立,就要镇压,这是根本的国家利益.国王贵族教士们妨碍工商文明发展,所以要革命,为工商文明开道.就这样,法国的农民和工商业者,大家都站到拿破仑后面支持他了.

法国的历史说明,工商文明不要皇权专制,也不要暴民乱政.有了这样的取向,到今天,法国农业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降到了2%,法兰西民族已成为工商民族了.现在到法国看看,路旁梧桐树下,一对对情侣恩恩爱爱,喝着红酒,听着吉它,一派温柔浪漫的景象.战火与已离他们远去,他们的祖先把最艰难的任务都完成了.

妥协与改良：英国人的理性与耐心

另外一个模式就是英国的光荣革命.英国的资产阶级没有像法国那样,采取用贵族的脑袋来换取新生资产阶级胜利的办法,而是走向了光荣革命.就是大家妥协,贵族们不反对工商业,不反对工商业者的社会政治原则,工商业者也不要绝大多数贵族的脑袋.在发展工商业和承认工商业权利的基础上,大家都退一步让一步.

英国的大伦敦之内,有一个小伦敦,这个小伦敦从法理上不归大伦敦管,是一个独立的小伦敦.这是当年英国贵族和新生资产阶级激烈对抗时,英国资产阶级首先在一个平民窟地区,形成了自己的社会组织力量和权力管理结构.很多工商会总部都在这个地区.当资产阶级和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发生矛盾的时候,他们采取了赎写的改策.以当时60万英镑向贵族朝廷写了英国一个管辖区域内的永久自治权,这就是今天的小伦敦.这个历史一直到今天,仍有象征性的仪式和意义.英国女皇如果要走进小伦敦,必须先拿英国女皇的权仗走到小伦敦的街口,在地上跺三下,然后由小伦敦的市长出来询问.如果女皇到小伦敦探访,市长首先汇报小伦敦议会,等议会批准后,才能开门,欢迎女皇.直至今日还是这样.

独立、制宪、统一：美利坚的出世

美国的兴起是从欧洲移民抢了印第安人的土地后开始的.对印地安人来说,欧洲移民是强盗.但对欧洲大陆的人来说,美国是欧洲的叛逆者们组成的国家,是对欧洲国家失去了信心,要投奔自由,寻找没有管制的一群叛国者形成的自由国家.

―群群工商业者、理想主义者、追求宗教自由者,去北美大陆寻找自由的土地,很快,他们在一个没有专制、没有垄断政府、没有过封建传统的土地上,寻找到了自由发展的空间.但是,当英国政府企图殖民统治,将按照君主立宪制度建立起来的一套东西强加到这些叛逆者的头上时,这群工商业者不干了,他们呼喊出独立宣言,呼喊出人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喊出人民与政府应当是社会契约的关系.在这种背景下,工商文明的社会要求在北美大陆上最彻底地呼喊了出来：要建立一个不要皇族,不要封建统治的自由社会.美国人第一场举行的战争是独立战争,反对封建管制,是欧洲大陆工商集团反对封建贵族统治在北美大陆的延续.华盛顿、富兰克林、汉弥尔顿、杰弗逊等等55个开国元勋,47位是企业家,4位是律师,还有会计师等专业人士.就是这样的55人,呼喊出摆脱君主贵族官僚统治的最强音,由此建立了美利坚共和国.

美国建立以后,出于工商业利益和原则的驱动,他们很快发现,仅仅反对封建欧洲对他们的制约,还不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独立的先驱者们,很快地认识到要建立以工商文明为基本原则的国家,必须整顿整个社会和国民,反对暴民.美国开国之父55人关门开会,他们明白新兴的美国文化不允许再出现封建暴君,不允许再现欧洲历史上黑暗时期的过程,同时又不允许人民成为一盘散沙,成为任暴民乱政的混乱社会.他们因此开创了人类文明的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里程碑――制宪运动,制订和通过《美国宪法》,确定自由、平等、法治、原则,从社会制度上摆脱封建王朝复辟的可能性,同时也从制度上控制住来自社会底层的可能的暴力动荡.这批开国者确立的工商利益原则和工商制度基础,确保了美国两百年来的繁荣与发展.再后来的南北战争,以工商业为基础的法治战胜了以种植业为基础的封建奴隶制,美国由此成为一个以工商文明为主体的统一国家.美国的历史说明,一个国家,愈是按工商业原则建国,就愈有活力,愈强大.

奋起直追的民族：德国、俄国和日本

法国大革命的时候,德国还是一个邦国林立的农耕社会.法国的工商业过程和法国大革命的力量,震撼了德意志.在普鲁士铁血宰相俾斯麦的领导下,德国大搞改革,全力为工商业创造良好社会环境,终于在1871年打败法国.德国工商业后来居上,到1910年,德国经济已发展为世界第二了.与法国不同的是,法国是工商业者推翻了皇权贵族,建立了保护工商业发展的国家制度.德国是开明的皇权贵族培育支持了工商业者的发展.工商业发展中,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产生了,劳资矛盾激化了,专制皇权怎么办?只好对外开战,祸水外引.第一次世界大战于1914年爆发.战争打败后,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一起推翻了皇帝.代表当时德国社会中下层的社会党力量上台,建立魏码共和国.但是,代表最穷阶层的德国不干,他们起义,遭到社民党政府镇压.无产阶级中的翼和中左翼闹到了流血的地步.在中左政府的魏玛共和国管理下,代表资产阶级的右翼不满意,代表最贫穷阶级的翼也不满意,结果右翼资产阶级就把希特勒扶上台了.希特勒一上台,同样把祸水向外引,要把国内阶级矛盾转化为国外民族矛盾,争夺生存空间,为工商业发展硬抢殖民地,扩张市场和原料来源,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希特勒是极右翼,是工商业极端民族主义,工商文明背景下的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用暴力来为工商利益开道.

二次大战后,在德国,有中右倾向的基督教联盟上台,终于在德国建立起了工商文明的秩序,在私有财产保护、自由市场、政治、法治秩序的共识基础上,形成了中右（基联盟）和中左（社民党）在制度下的互动机制.大家对立而统一,相反而相成,总算有了良好的工商秩序.现在的德国,大家严严谨谨从事生产,规规矩矩遵守法律,德国农业人口仅占总人口数的1.5%.虽然折腾,但德国还是完成了由农耕民族向工商民族转化的历史任务,挤入发达国家之列.

公元640年前后,日本派往中国的留学生大量归国,他们拥戴年轻的孝德天皇搞了大化改新,全盘中化,引进中国唐朝的制度和文化,在文明发展历程中上了一个新台阶.从中国唐朝引进的文明形态,一直保持到19世纪中叶.

1853年6月,美国舰队司令佩里率舰4艘强行开过日本江户.1854年1月,美国强迫日本签订自由通商条约,日本闭关锁国的政策被打破,由此引发了国内锁国派和开国派的斗争.最后,开国派打败锁国派,扶持明治天皇上台.明治天皇执政的核心,就是以集权、开明专制来发展工商业.1868年3月14日,明治天皇公布了《五条誓文》,第一条内容就是上下一心,发展工商业.要发展工商业,就要向西方开放,学习西方的科技.他们提出的口号是“和魂洋才”,师夷之长以治夷.

日本与德国差不多,利用天皇开明专制的政治力量来推动工商业发展,结果就是极右翼上台,走向对外扩张的战争,最后由盟军给它强加了一个“政治+市场经济”的框子.英国、美国的工商文明,是从民间发生出来的,最后改变了社会上层结构,具有社会活力和灵活性.而日本工商文明之初,开明专制扮演过很重要的角色,所以相对来看,它们的民间工商业活力不足,经济灵活性差,个体创新意识弱,在长期竞争中,成不了工商业领袖国家.而且,用开明专制来搞经济,官僚控制着经济资源,政商关系就不正常,就摆脱不了结,政府的廉洁自律和依法行政就有问题,社会矛盾就很大.

1697年8月,荷兰赞丹镇的造船场来了一名俄国学徒――25岁的彼得.他特别勤奋,特别好学,一个月的学徒期满,荷兰师傅一致推举他为“优秀工匠”,给他披上了大红绶带.这个年轻的彼得,就是俄国赫赫有名的彼得大帝.他偷偷带了一个俄国大使团到欧洲学习了18个月,自己则装成了35个俄国留学生中的一员.这次考察让年轻的皇帝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发达强大的国家,都是以工业和商业立国的,政府保护工商业者,全力开拓海外贸易,为了海外贸易不惜大打出手.回国后,彼得大帝用很残酷的办法,强行将国家转向工商业,以工商业的标准来改革习俗、文化、军队,开始了俄国的现代化过程.开明强硬的政治家,以强制性的手段来玩工商业,这就成了俄国的特色.从彼得大帝、叶卡杰琳娜二世,到后来的斯大林,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方向不对,方式又不讲法律,这就会妨碍俄国成为工商业的世界领袖.

俄国的工商业是由开明专制皇帝推动的,他们一想到经济发展,就会想到开明君主,总希望将经济的命运交到开明专断的政治家和官僚们手上,所以俄国一直难以产生出独立而强大的企业家阶层.今天俄国的工商经济基础,主要是垄断性的矿产、石油、森林等项目.俄国的出口商品中,能源产品、矿产等初级产品就占了70%～80%,都是资源垄断型的,政府高度控制,由垄断企业来搞.强势政治人物直接控制垄断资源,生产流程简单,供求变化空间小,官僚效率即便低一些,但还玩得下去.但是,没有民众在竞争中释放创造力,国家怎么可能富强呢?

俄国已是一个工业化国家,农业人口仅占3.5%左右.俄国的问题不是没有工业资产的问题,而是工业资产运行效率太低的问题.资本的高效运行,靠计划经济不行,靠官僚不行,得靠自由市场竞争和独立的企业家阶层.法治保障下的自由市场竞争,是增加财富的不二法门.俄国不改变这种“政府控制+垄断企业+垄断资源”的经济格局,它就成不了工商世界的领袖.政治家再铁腕,企业效率上不去,社会就业上不去,有什么用处呢?按工商文明的标准,了不起的政治家,要将铁腕用在保护工商秩序上,要用铁腕来保障开放和自由竞争,用铁腕来保障自由企业的发展.而不是用铁腕来保护垄断企业,不能用铁腕来打压民间自由企业.（作者系云南红酒业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