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学情结,带砺河山

2013年6月,别后十多年,我和朱幼棣同志再次相聚天津蓟县.幼棣同志赠送了他继《后望书》的又一部力作《怅望山河》.当时我打开书页,前四章是讲地震事件,我一口气把它读完.

掩卷细想,他不是搞地震专业的,却如此关心关注地震事件,这是出于记者和学者的社会责任与敏锐.他高举李四光这面科学泰斗的旗帜,坚信地震经过长期的科学观测研究,最终是可以实现预测、预报和预警的；他叹息大师缺失年代的困惑；他孜孜不倦查阅了汶川大地震的始末等

幼棣同志引用了长年从事地震预报工作的已故梅世蓉教授在《地震战线》发表的《从华北地区强震的规律性论危险区划分的一个途径》：“必须充分考虑大地震发生具有填空性等”根据这个观点,他指出,“龙门山大断裂中,1713年和1933年茂县叠溪两次大地震和1976年的松潘、平武两大地震,都发生断裂带的上盘,从填空性来考虑,沿着岷江峡谷,用蓝色我改为用红色涂染已发生过地震的破裂带,余下的不就是汶川及南部地区吗?”――这个问号提得多么尖锐,是一个准确的科学预见.这是值得地震工作者扪心自问的.我们对龙门山断裂活动性是否失去警觉呢?

写到这里,我把这本书先搁下.一则让我回忆整理一下,我在中国地震局工作的路径；二则我们要为地震事件的发生再做些什么.

从2001年岁尾我进入复兴路63号大门,到2004年末退下领导岗位,在地震局工作了整整三年.

记得刚到地震局的第一天,我就听月度震情会商汇报.我告诉同事们：

第一,必须紧紧盯住异常、前兆、危险区,适时地对危险区、异常区跟踪,加强监测,直至发布内部警示.我强调两点,一是实行首席专家轮流坐阵会商值班制,提高前兆震情会商的质量.二是重视地方台的前兆信息处理,精心研究分析.加强省区地震局短临预报的责任.随后着手展布全球台网、国家基准台网、区域台网以大地构造板块为单元台网、社会台网,统一布网监测全球地震事件,特别是对国内破坏性地震危险区实施监测,提升中国预测预报水平.

第二,到京郊国际地震救援队进行考察.着手加强救援的实战能力建设,强化演练.包括空中应对突发瞬间地震灾害,对长距离运载能力的快速行动演练.为参与抢险救灾,在灾害发生后第一时段奔赴现场,实施救援.

第三,到唐山大地震发生现场考察,重温大地震事件给人民生命财产造成的重大损失与教训,增强自己作为防震减灾事业部门负责人的社会责任感.

我在地震部门三年期间,曾发生过2003年初新疆巴楚地震,国外有过阿尔及利亚、伊朗巴姆等地震事件,我们都认真应对,特别在海外国际救援工作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我们认定,地震部门就是防震减灾的工作部门,为此必须精心把握地震事件发生前的预测预报,特别是破坏性地震.必须把城乡住宅设防、尤其是生命线工程和公用设施提高一度设防；必须把以军队和专业救援队为骨干的救援大军建立起来；必须把全民志愿者组织起来,按照地震破坏的裂度,科学组织救灾；必须把防震减灾科普教育普遍化、常态化搞扎实.

从2008年后,我退出全国政协常委,成为一位退休的老同志.但我是一名地质工作者,是一辈子与地球打交道的人；是在环保战线工作过的一名保护地球的卫士.现在从事的地震工作,又是为地球把脉,是防震减灾的“消防员”.从2008年起,我组织了地震业内的退休老专家,对中国近现代地震事件考证考察.这份近百万字的地震个案系统总结,对当政者得以“资政”；对地震事件演变得以“存史”；对社会公众得以“教化”.这样对于我们这大陆型地震多发区来说,尤为重要.

从2013年11月1日到12月20日,我品读《怅望山河》的后十章,可以说是学习、是反嚼、是消化、是吸收,更多的是思考与思索.作者从不同方面,阐述了山河不能承受之重,思考北京水危机背后的种种原因.对于治理海河、淮河,包括对淮河双重治理,前者防洪,后者正在艰难进行治理污染等等,他都有独特新说,启迪心智,引人深思.

三门峡库区淤积了；新安江工程沉没了千年古城,无数村镇沦为泽国.江河到处筑坝,水系的生态破坏了,水的时空展布紊乱了.北方河流相继断流,白洋淀行将消失.甚至南方出现奇特的枯水和断流,生态调节水量没有了.这些难以算清的利弊得失,难道不应重新思考,重新审视我们先前决策是否科学?

关于三峡大坝,更是一个敏感的大课题.笔者用了大量采访数据,考古论证,包括引入古代大文豪绝唱,提供正能量和所谓“负面效应”的双方论战的观点,更引出后三峡时期生态环境发生急剧变化,令人深思.长江中下游,千湖之国的湖北省,许多湖泊逐渐消失.洞庭湖碎化细化了,鄱阳湖草原化了.

我不想评论任何一方,我觉得,作为炎黄子孙,作为一名中国人,应懂得我们生存的空间.广袤的960万平方公里大地,300万平方公里海洋的环境安全和可持续发展.至于远距离调水工程,接踵而来环境生态又是如何?

一项重大工程,须知要有宏观的视角、有时间的尺度给予评定.

前苏联时期,在中亚土库曼地区,调水灌溉,种植长绒棉花,当时的苏联科学院大批院士给予支持,开始种植棉花很有收获.可随着时间转移,被浇灌种植地不断发生盐碱化,直至弃耕.到这时,科学家承认在与自然界斗争中失败了,他们违背了自然界的规律.

当前,中国现处于快速发展时期,一切对自然界“动手术”的大工程、大项目,要老老实实、认认真真贯彻科学发展观,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否则,我们的学费交不完,教训还将屡屡发生,最后在自然界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1998年国务院机构改革后,我从地质矿产部调到国家环保总局任职三年,那时提出全国水系污染治理重点是三河辽河/海河/淮河,三湖太湖/巢湖/滇池.十五年治理过去了,预期目标是否实现?为什么?是投钱少了吗?不是.我们对水体江湖系统的治理,需要认真反思和总结.

过去几十年中,我们曾经历了江河大地、生态环境逆转的一些重要历史时刻.入冬以来,全国北方、南方先后较长时间出现雾霾天气,除了气象因素外,我们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后遗症,人类不当行为等等,这些方面的贡献率是多少呢?《人民日报》头版标题打出“空气保卫战”的口号,又能管多大用呢?我们必须从全国,从全球,从人类居住地球的大气圈、水圈、生物圈、岩石土壤圈系统研究,科学规划,依照地区环境板块、产业结构,在产业化进程中叠加污染因子的监测,采取科学的合理治理工程和路径.依照自然规律,把对地球系统的保护放在第一位,与我们的山河重建关系.我深信,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中国大地一定会生机盎然、环境优美.到那个时期的小康,一定适宜人类居住.

以上说的,是我读《怅望山河》的读后感,也是真诚向读者推荐此书的理由.

朱幼棣在书中有一段感慨,不妨抄录于后：“我默默想起离开矿山17年后,被地矿部授予‘荣誉地质队员’时从国家地矿部长手中接过证书的情景.这些年来,获得的证书荣誉无数,但我始终觉得‘荣誉地质队员’是最有分量的,特别是在背包旅行登山时尚,而找矿和地学似乎已成为历史背影的今天.”

这一段感慨,对于我这位老地质队员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种心与心的共鸣吧.

宋瑞祥

1939年生人,中国防灾协会常务副会长、俄罗斯科学院院士.曾任中国地震局局长、国家环保总局常务副局长.国家地矿部部长、青海省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