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红岩》怎样作文章

点赞:10513 浏览:45126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11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除了钱振文的导师和同学,我可能是最早知道他要以《红岩》为题做博士论文的人之一.如今,读着他的《〈红岩〉是怎样炼成的――国家文学的生产与消费》(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下引该书只注页码),不禁感慨.与一般读者不同,我在读这本书时,总会不由自主地从“书里”走向“书外”,去思考为什么钱振文会做出这么一篇博士论文来.

钱振文的论文选材可谓一波三折.他首先想试试从大众文化入手,后又想从沈从文入手.然而,种种思路终于还是被他的导师“毙”了.在导师的建议下,他一头扎到了《红岩》里,居然做得津津有味.他的导师说:

他马上行动起来,先是与我的朋友、重庆师范大学的周晓风教授联系,自费去重庆实地了解、考证相关资料,访谈了不少小说写作时候的当事人和见证人.接着又到小说《红岩》责编、中国青年出版社已故老编辑张羽先生家附近的小旅馆中“潜伏”了半个多月,运用记者善磨的能力,说服了张先生的夫人,每天去她家里,在张先生遗留的手稿、资料中寻找有价值的东西,这使他收获颇丰.另外,他还通过许多人,不惜代价和精力地穷究与《红岩》写作有关系的人和事,也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踪迹和令人惊讶的事实,这不仅使他成为目前国内学人中掌握《红岩》材料最多的人,由于他的勤奋工作,和诚实、仔细、认真的考证,一些已经出版的当代文学史中出现的错误,也都被他发现.(《序言》P2)

这段文字呈现了钱振文做这篇博士论文挖材料的执着与艰辛.我还可以进一步提供的细节是,有一段时间,我不时会在北师大主楼巨大的顶棚下与钱振文不期而遇.他斜挎书包,形销骨立,目光游离,状若幽灵.问他为何在此游荡,他说刚从中国电影资料馆查资料回来.他在电影资料馆泡了多长时间,我不得而知.但他那种做博士论文的表情我是太熟悉了,因为我也曾神情恍惚过,灰头土脸过.钱振文在这本书的“后记”中说:“最近几年,时有攻读中国当代文学学位的学生和我切磋‘学问之道’,我总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和他们探讨他们的研究对象的生产现场何在和如何进入这些现场,而不是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概念.我觉得,当代文学研究工作固然是一种脑力劳动,但也是一种需要付出艰辛劳作的体力劳动.”(P283)做论文是体力劳动的说法许多年前我也听说过,但自从有了网络之后,做论文的人可能连图书馆都懒得去了.钱振文能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他的论文做到了一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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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点年纪的人,对于《红岩》是绝对不可能陌生的.上世纪60-80年代,仅《红岩》这部小说就发行过一千多万册.如果再加上电影《烈火中永生》、歌剧《江姐》等其他媒介形式的改编与传播,《红岩》的覆盖面可能会更广.但据钱振文研究,90年代以来,《红岩》逐渐却被人冷落了,不光是被普通读者冷落,而且文学研究界也懒得再提这本“红色经典”.李杨在《50-70年代中国文学经典再解读》一书中拿出一章内容面对《红岩》,也许是仅有的比较像样的“再解读”(P2).当钱振文进入这个选题时,他所面对的就是这种非常尴尬的研究格局.

然而,或许也正是这种尴尬催生了他的问题意识:为什么《红岩》曾经被热捧而后来却遭遇冷落?如果它是经典则意味着常读常新,但为什么五六十年代的这种经典失去了“可读性”?作家之所以是作家,首先意味着那是一种个体的精神活动,所以才有了所谓的“创作”,但除了罗广斌、杨益言两位署名作者外,还有那么多人参与了《红岩》的生产过程,这能算真正的创作吗?如果它不算作文学创作只能定性为文学生产,它又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这样的生产具有某种典型性吗?而面对这种文学生产,我们是否还有必要动用文学研究的传统思路单单对它做文本分析?如果它作为有缺陷的文本已失去了某种解读价值,那么最适合它的研究路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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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写作之初,诸如此类的问题一定对钱振文构成了某种刺激,而刺激的结果是让他选择了非常正确的做法――做文化研究.张承志曾经说过:“正确的研究方法存在于被研究者所拥有的形式之中.”(《张承志文学作品选集(长篇小说卷)》,海南出版社1995年版,P146)从这个意义上说,不是钱振文选择了文化研究来面对《红岩》,而是《红岩》的生产方式、组织形式等迫使钱振文只能做如此选择.因为今天再来研究《红岩》,很可能只有这种做法才能逼近问题的本质.

于是围绕《红岩》,我们看到了钱振文那种掰开了揉碎式的梳理和分析.在普通读者的心目中,《红岩》就是那部长篇小说,但是在钱振文看来,小说只是文学生产过程的最终结果,他要呈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种种“前文本”(如杨益言的“私人写作”《我从集中营出来――瓷器口集中营生活回忆》,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的“集体写作”《圣洁的血花》等)的讲述是如何一步步被秩序化和意识形态化的,种种口头讲述活动(如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在1950-1956年做报告达数百次之多)如何为受众后来的阅读做了先期铺垫.种种被组织的写作活动如何突破了文体底线而抛弃了“审美成规”,结果“有用或无用”的“事实成规”逻辑便统摄了全部写作(如名为报告文学或革命回忆录,但虚构的小说笔法却进入到写作之中).而从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到长篇小说《红岩》,其中的“过程”也触目惊心――“大跃进”带来的机遇、党组织对小说写作的介入、马识途的意见、沙汀的慧眼、“思想”的作用、中青社作为重点稿的投入、责任编辑张羽对《红岩》的修改和加工,等等.一旦把这种生产过程呈现出来,《红岩》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让我罗列几处书中分析透彻而我读得也有点心得的地方略加说明.

一、《红岩》第二稿写出后,因“低沉压抑”和“满纸”而饱受审读者批评,为了帮助作者从渣滓洞“跳出来”,敢于“大胆虚构、大胆想象、大胆创作”,沙汀建议作者到北京参观刚刚建成的军事博物馆和革命历史博物馆,以开阔眼界.罗、杨二人不但参观了博物馆,而且还看到了没有正式结集出版的写于解放战争的一些文章.作者“读过的著作,认识了战争形势,认识到敌人是处在全民包围中这一真理时,思想解放了,笔下也就自由了”.(P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