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镯(外一题)

电视台午间《新闻特写》栏目一则报道让小城的人们兴奋了.

新闻说的是一位名叫张之谦的海归博士日前来到本城,访寻遗落民间的张家祖传凤玉镯.张家五代相传一对天然翡翠龙凤玉镯,张之谦表示出价30万购回遗失的凤玉镯.张之谦对着镜头展示了张家祖传龙玉镯.只见大特写镜头下,盘绕在龙玉镯里面的竟是一条蛟龙!

“鬼斧神工啊,物华天宝!龙凤镯,毋庸置疑,遗落民间的凤玉镯里面盘绕的肯定是只凤凰喽!”节目主持人惊异的赞叹,让电视机前的人们霎时满脸放光.

新闻甫一播出,张之谦下榻的宾馆便络绎不绝.

第一个带着凤玉镯前来造访的是个珠宝店老板.

珠宝店老板满脸洋溢着喜悦,一进来不等招呼便说开了：“这只凤玉镯是我上个月去云南进货时在一个偏远小镇的跳蚤市场写的.正所谓世间万物天造地设一双,有凤玉镯肯定就有龙玉镯,我花了三天时间在当地转悠了很多跳蚤市场都没找到龙玉镯,没想这龙凤镯原来是张博士的传家之宝!”

珠宝店老板呱嗒完了不等张之谦回应,就凑上脸来兜了底话：“单只龙玉镯不值钱,只有和凤玉镯配成双才显示出价值!没有我这只凤玉镯匹配,张博士你手上的龙玉镯也值不了两钿!凤玉镯无价之宝啊,我看30万少了点,40万咋样?”

张之谦从挎包里拿出了龙玉镯放在茶几上,龙玉镯和凤玉镯挨肩儿排在了一起,配成了双配成了对.张之谦呵呵一笑说：“你看,龙玉镯圆润凤玉镯粗糙,龙玉镯亮泽凤玉镯黯淡.你说,它们是世间万物天造地设的一双吗?”

珠宝店老板讪讪走了.

当第二个凤玉镯呈现在眼前时,张之谦不得不叹服凤玉镯制作之精美.新闻播出才三个小时,一只巧夺天工的凤玉镯就完美缔造出来了.

张之谦不慌不忙地摆上龙玉镯,朝来者淡淡地说：“你看吧.”

龙凤呈祥,相得益彰.然而,当龙玉镯和凤玉镯并排在一起时,龙玉镯逊色了!凤玉镯完美无瑕,绿得是那么纯粹,盘绕在凤玉镯里面的凤凰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张之谦掂着凤玉镯,微笑着说：“天然的玉器大多有瑕疵,只有人工制造的玉器才这样完美无瑕.师傅,这凤玉镯制作流程不用我多说了吧!”

来者瞬间便晕红了脸,讷讷地说：“张等张博士,果然见多识广,有眼力!你猜得不错,我是玉器加工师傅.这是只C玉凤玉镯,是我精心加工而成的等”

珠宝店老板和玉器加工师傅造访之事不胫而走,小城的人们便认定张之谦祖传的天然翡翠凤玉镯有瑕疵.

一个街头小混混揣着凤玉镯前来,振振有辞地说他的凤玉镯就是张之谦祖传的天然翡翠凤玉镯,因为这只凤玉镯有瑕疵,凤凰的尾巴秃了.张之谦哭笑不得,叫来宾馆保安把小混混带走了.

一个拾荒的女人呈上一只凤凰折了翅膀的凤玉镯,被张之谦否定后竟然撒起泼来.张之谦很是尴尬,只得再次叫来保安把女人带走.

为免下榻的房间再出现这样的闹剧,征得宾馆同意,张之谦在宾馆大堂设点接待造访者.

而后的三天时间里,林林总总的有瑕疵的凤玉镯让张之谦瞠目结舌.有的凤玉镯的凤凰扎煞着羽毛,有的凤玉镯的凤凰断了一只爪,有的凤玉镯的凤凰瞎了一只眼,有的凤玉镯的凤凰是光脑门,更有甚者带来的凤玉镯的凤凰落了一身毛!

这些人竟然这样糟蹋凤凰!张之谦又气愤又无奈.

张之谦在电视台发布了结束在小城访寻凤玉镯的消息,决定次日一早离开小城,到毗邻的箩城去寻找凤玉镯.

半夜时分,急促的门铃声把张之谦吵醒了.不速之客是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

见到老人那刻,张之谦眼睛热了,潮了.

老人掏出了凤玉镯,张之谦掏出了龙玉镯.龙玉镯和凤玉镯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龙凤呈祥!

“奶奶等”

“孩子等”

老人和张之谦泪眼相看.

往事历历在目.

八年前,张之谦遭遇了一场噩梦,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那年暑检测张之谦考上了重点大学,是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娃娃.可是高额的学费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全家人心上.那天,父亲母亲领着张之谦和妹妹乘汽车走亲戚筹措学费,在长洲垴出事了.汽车在山垴上翻了车,滚落在山下的田上.张之谦成了全家的幸存者.处理完丧事后,张之谦离开家乡,沿路乞讨学费.人们对类似的乞讨已是见惯不怪,张之谦讨得的钱难于果腹.张之谦衣衫褴褛地来到了这座小城.那天,老人站在了张之谦面前,掏出一对龙凤玉镯,说凤玉镯里的凤凰头上有个红点有瑕疵不值钱,把龙玉镯放到了张之谦手里,告诉张之谦把龙玉镯当了,当得的钱足够大学期间的费用.老人没有留下姓名和地址,张之谦牢牢记住了老人的口音.老人走后,行人告诉张之谦这里相邻的几个小城都是这种方言.

张之谦把龙玉镯当了,和典当铺的老板定了一个合同,八年后五倍价钱赎回龙玉镯.

老人把凤玉镯放到了张之谦手里,真切地说：“凤玉镯应该和龙玉镯重圆!凤玉镯有瑕疵不值钱,我一个孤老太婆留着没用,送给你吧!”

“不,奶奶,凤玉镯凤凰头上的红点不是瑕疵,那是一顶红冠啊!”张之谦紧紧地握住了老人的手,眼睛瞬间红了,“奶奶,八年了,思念像镯子一样紧紧萦绕着我的心啊!您才是我的珍藏啊!我是个孤儿,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这次来就是要找到您,为您颐养天年.让我们建一个家吧!在这个家里,您是我奶奶,我是您孙子!”

老人笑了,幸福地笑了等

第58朵向阳花

当监狱大门在身后哐当关上的那刻,我的心也哐当关上了.

监狱和外面世界两重天.失去了自由,我才感觉生活是多么美好,而我的美好人生在大门哐当关上那刻便戛然落幕了.

事情如梦魇般,每夜以老电影黑白胶片的态势在我脑海反复放映,让我辗转难寐.“火龙帮”和“青龙帮”在网吧里为一个美眉小太妹争风吃醋.短兵相接间,“火龙帮”帮主把刀捅进了“青龙帮”帮主胸口,喋血网吧,在来阳镇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青少年群械凶杀案.命悬一线的“青龙帮”帮主经过八个小时的紧急抢救,从鬼门关回来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火龙帮”帮主,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三年.我,林锋,便是那个“火龙帮”帮主.那天母亲追着押送我进监狱的警车,“锋儿──锋儿──”撕心裂肺哀嚎的情景,每夜都划破我的梦水泻般围拢而来,撕扯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仰望星空,一遍遍啜泣忏悔：“妈妈,是锋儿作孽啊!妈妈,是锋儿不孝啊等”

母亲在我两岁那年便守了寡,一场车祸夺去了父亲的生命.母亲成了全家顶梁柱,一边忙农活一边到来阳镇打工挣钱养家糊口,每天奔波于水阳村和来阳镇之间.爷爷奶奶年迈,疏于管教的我三天两头逃学,在外滋事闹事.如今沦为阶下囚,想到母亲每日以泪洗脸,我的心便被悔恨窒息着,对母亲的思念与日俱增.

第一个探视日终于盼来了.

才一个多月时间,母亲便苍老许多,脑门顶的头发全白了,红肿着眼睛坐在我的面前.我愧疚难当,低垂着头不敢正眼看母亲.

“锋儿──”母亲沉沉地叫了一声,良久才“唉”地叹了口气,“你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了!市日报报道了你制造的这起青少年群械凶杀案,你不但在水阳村在来阳镇在我们光阳县出名了,全市四县三区都知道你的大名了!如果你当初逃学能像今天这样听妈妈一声劝,何至于到这步田地呢?来阳镇那家制衣厂把妈妈辞退了,说是不敢雇用一个杀人犯的母亲.托人在县里和市里找了几家工厂,人家一听说你的事,都不敢请妈妈啦!”

我一听慌了：“妈妈,你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全家指望着你啊!”

母亲双眼瞬即盈满了泪：“妈妈在家乡抬不起头来做人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戳戳!你表叔给我找了一份工,明天妈妈就去外省打工,不能常来看你了等”

母亲走了,我的心一团糨糊.母亲在家乡抬不起头来做人,臭名远扬的我更是抬不起头来做人啊!三年后出狱,我在家乡还有立锥之地吗?我是不是也要像母亲一样逃离家乡呢?可是我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杀人犯,谁敢与我为伍?谁敢请我做工啊?“锋儿啊,你毁了自己呀!”母亲临走时说的这句话,时常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第二个探视日来了.

我蜷缩在牢房里,看着被叫到名字的犯人喜滋滋地去和亲友相见,我的心空落落的.母亲走了,爷爷奶奶身体孱弱自顾不暇,外人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会来看我的了!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泪水长流.

第三个探视日又来了.

一早我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蓦然听到狱警叫“林锋”时,我一个激灵尥蹦起来,胸中盈满了喜悦.啊,母亲回来看我了!

当看到坐在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时,我呆住了.

“锋儿──”中年男子沉沉地叫了我一声,开门见山说开了,“你母亲临走时拜托我来看你!我和你母亲是青梅竹马的恋人,由于双方父母反对分开了.四个月前我的妻子因癌症撒手而去了,我提出和你母亲牵手.你母亲说怕影响你学习,等你初中毕业后才去结婚手续.你出事后闹得满城风雨,你母亲说她是杀人犯的母亲不能连累我,执意要离去.叔叔不能常来看你,外人知道了难免会说三道四等”

中年男子走了,没有留下姓名,我知道他不会再来第二次了.“锋儿啊,你毁了你母亲的幸福呀!”中年男子临走时说的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母亲才36岁,却要孑孓一人孤独终老!

我不再期盼探视日的到来,没有人会来看我的了!我也不像其他犯人那样,三天两头掰着指头数着出狱的日子.我是“人渣”,出狱后还有什么前途呢?出狱也就走上了穷途末路!我浑浑噩噩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又是一个探视日.

当狱警说有人来看我时,我真不敢相信：“是我妈妈吗?是那位叔叔吗?”得到否定后,我的心忐忑了,该不是“青龙帮”帮主黄彪来找我好看吧?

我磨磨唧唧进了接待室,没待抬头,对方“嚯”地站起来一把把我抱住了：“锋锋──”

这声音太熟悉了,这称呼太熟悉了,只有我的班主任才这么叫我的呀!一股热流涌上来,我失声喊道：“蔡老师!蔡等”

蔡老师跟我说了学校的一些情况,说了同学们的情况,把同学们的问候一字字一句句念给我听.我哽咽着一个劲地点头,一边擦拭着热泪等

临别之际,蔡老师交给我一个文件袋,叮嘱我好生珍藏.

当我掏出文件袋的物品时,泪水霎时迷蒙了我的眼睛.文件袋装着一本留言本和一张集体照片.留言本里,记满了全班57位同学对我的热切鼓励和殷殷期盼；毕业照里,57位同学沐浴阳光笑靥如花,亭亭而立意气风发.在第58个位置上竟然是一朵向日葵,而向日葵的名字叫──林锋!

“期待着你出狱后重返母校完成学业!”凝视着那朵向阳花,我把蔡老师和同学们的这句话铭为剩余两年半监狱生活的座右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