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我们只是彼此的故人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己的家中.他在父亲热情地招呼下走进来时,她正立在客厅的窗前修剪着那盆心爱的文竹.抬起头,她发现这个男孩就如同从屋外斜射进来的午后暮春的阳光,那种神秘的含蓄的温暖立时攫住了她的整个身心.第一次,面对父亲学生的前来造访,她破例没有立刻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在一旁低眉无语,心不在焉地听白发的教授向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传授那些自己平素根本不感兴趣的物理知识.

自此,她常有意无意地向父亲问起他的情况.通过父亲,她了解到他有着极高的悟性,学业优异,正准备报考父亲的研究生,因此,才会时常过来向导师请教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于是,每天她常常一边修弄着自己的那盆文竹,一边在心底企盼着他的突然到来.反正大专刚毕业待分配的她有着大把的时间和闲情.可惜,偶尔前来的他最多是和她礼貌地点点头,仅此而已.一向外向的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她开始频频出现在父亲的实验室.

当然她的醉翁之意只在乎与他的邂逅.如此的用心,逢着他是迟早的事情.那天,她第一次听见他在实验的间隙冲着自己的父亲谈及她,"教授,您真幸福,有着这样一个文竹般清爽可爱的女儿."推门而进的她一脸的羞红,她满以为这应当算作是爱的表白了.因了这句话,多少天里她的心都仿佛吃了太妃糖般的甜蜜和柔软.

直到那一天,她在楼梯的拐角与他撞了个满怀,其时,他的臂弯间正揽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孩.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妩媚得如同她穿的那条缀了繁复的藕荷色蕾丝花边的长裙一样,形容不出的高贵与精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夏晓轩."有如情感世界的天空突然间塌了下来,她的心情犹如从天堂跌落到地狱.

女儿的心情瞒不过父亲,虽然父亲不清楚整个过程的细节,但他知道自己孩子烦恼的缘由.正好逢着他的父母从外地赶来看他,实际上主要是宴请这位儿子未来的硕士生导师.那天,她全然不知双方父母谈话的内容,只是酒至半酣时,父亲执意让她过去.一见面,他的母亲就将其拽至身旁的座位坐下,满眼爱怜.而一旁的他,却是神色张皇.

毕业时,他如愿地成为母校的研究生.取通知书回来,他和她共执一把花伞并肩走在校园的甬路上,迎面而来的是络绎离校的毕业生,一个熟悉的身影擦肩走过,回眸之间,不知夏晓轩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眼神中纠缠在一起的那份幽怨、不屑,让人不仅为之动容.彼此都没说话,于执手的二人而言,简直无从谈起.而于晓轩而言,大概最高的轻蔑就是无言吧.

七月的雨在校园里溅起了一朵朵水花,她仿佛能感觉出他心底泛起的一层层涟漪.她望向他,"去送送晓轩吧."一段长时间的默然之后,他忽然转过身来用暖暖的手掌一下包住她小小的脸,像张开的贝壳,珍藏起一粒闪光的珍珠.她扑进他的怀里：“娶了我吧!”

他们顺理成章地结婚成家.为了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做学问,她操持了几乎所有.他过意不去：“家务事能简则简,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比如这无花无果的文竹,又不是艳丽的玫瑰.养这些盆何益?”她淡淡地笑了：“文竹有花有果,只不过我们结婚以后的几年来随养随枯,难得有一棵长至花期.”“总之你觉得好就行,难道这细草般的纤枝上还能开花?”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忽然间他有了一个秘密.在外地同样读硕士的夏晓轩学成归来,不知为什么她选择了母校工作,如今,他和她成了同事.这个秘密对他而言,就象小孩子在放学路上偶然发现了一个精彩的小宝贝儿却又无法和家人共享,只好每天暗自惦念.

实际上,这种秘密是难以持久的.那天,她在照例收拾他书房里工作的草稿时,赫然发现其中的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夏晓轩”这三个字.尽管她相信他的解释,但这种清白抹杀不了这样一个现实,他的心底深处一直存有夏晓轩的影子.这种隔阂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曾经何等投入的爱情都赢不到他,那就只能割舍了.她提出离婚,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但她的分析确实触到了他的痛处.办完手续的当天,她就住到了城市的另一端,她不想睹物伤怀,什么东西都没带走,甚至包括她最为喜欢的文竹.

两年后那个普通的日子,没有什么先兆预感,他和她邂逅在人流匆匆的街头.他没大的变化,只是在感觉上少了些许当年的意气风发.临分手时他告诉她：“原来我一直看轻的文竹,忽然间开花结果了.先是纯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散在叶间,之后是紫黑色微小而饱满的果实.看到文竹花开,我仿佛才真正理解你.” 互道再见的那一刻,彼此惊觉,许多东西终究是无法替代的.

于是,他们建立了重新的联系.就象两株藤蔓,缠绕上了,便分不清谁是主动的了.她渐渐知道与夏晓轩的婚姻并没给他带来想象中的爱情.玫瑰般热烈的背后,锋芒毕露的花刺扎得他遍体鳞伤.他的境遇触动了她心底最为柔软的部分,经过伤痕累累之后,自己是否能够像他希望的那样昔日重来?

那天,她刚好拨通他的,有人敲开办公室的门,搬运工送来七盆茂盛的文竹,随之而进的是夏晓轩.“你的挚爱我代表丈夫完璧归还,希望我们三人别在重蹈覆辙中再度沦陷.”望着夏晓轩那双一如当年的眼神,她顿觉时空倒错.她郑重地移近话筒：“游移的爱能有几度轮回?文竹与玫瑰本无优劣可比,关键是你将哪一棵栽进了自己的花园.请珍重,再见面时,我们只是彼此的故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