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跑友吧

1

送别奔向新生活的女儿,她的心干瘪了

她是单身妈妈,女儿高二时,孩子爸爸因病故世,因此她的空巢感比其他母亲更猛烈――送别相依为命的女儿,回到家中,看到空了一半的衣柜、书橱,她的心里空空荡荡的.

离家第一个月,女儿明显被新生活的种种新奇吸引,来不及体会妈妈的失落感.她每天都很忙,被招录到新社团,为见到学术偶像而雀跃不已,在易中天的讲座上举手追问,在校乐团竞争到第二小提琴手的位置等她的话儿又稠又密,妈妈永远插不进嘴.可要是她忙起来,铁定两分钟内挂.

一开始,妈妈和一切新鲜人、新鲜事较劲,争取女儿的关注度.比如,自从加了女儿的微信,她一直叮嘱女儿少吃油炸烧烤食品,多跟老师讨教,及时撤凉席洗蚊帐等这边殷殷切切,那边回应渐稀.有时,一拨微信发去,隔三天才有七个字回应：“知道了,你真操心.”而小伙伴们随便打个岔子,女儿都能在下面回复好多话

她嗔怪女儿“有了伙伴忘了娘”,女儿称她遥控欲太强：“老妈你的心理断奶没完成――你太依赖我了,知道吗?”

她一连几晚无心做饭,靠速冻水饺糊弄肚子.偶尔去超市写牛奶,往结账台走时忽然苦笑：放在购物车里的果汁、话梅、蛋糕都是女儿爱吃的.瞬间的恍惚似乎提醒她：女儿不在身边,她的心似乎失去了方向.

从超市回家,她默默整理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她发现书橱里散落着一沓沓素描纸、成把的素描铅笔和各种画册.她记起当年带孩子四处拜师学画的日子,记起升高三那年,女儿不肯当美术生,对她嚷：“画画是你的梦,不是我的!”

她只好让步,那些绘画用具从此被束之高阁.现在,她摩娑着纸笔,强烈的冲动升上心头,那么,就来画画吧,现在有的是时间.

当年在画室当陪读妈妈,培养了她的鉴赏力、模仿力.她一上手就画静物,瓜果、茶瓶、插花的罐子,随意组合,可以画一个晚上.

为了找绘画的素材,她频繁逛菜市场.她好像长出了画家的眼睛,能在一堆蔬果里找到需要的东西.画完画儿,那么多食材也不能浪费了,于是生发出新的兴趣：做菜.做醉鲤鱼、苹果派、南瓜锅贴等.一个人吃不了,就去看孩子的爷爷奶奶,给老人送一点.

2

一天,女儿看妈妈发的微信,点开一瞧,竟是两幅素描,老南瓜和玉米散发着晚秋的粉霜光泽,透着一股把小日子过出味道来的志得意满.

看着看着,女儿的心很痒.当晚,女儿回传了一幅画“傍晚6点钟的寝室”,一幅纪实作品.妈妈放大了看,敏锐地发现,新鲜劲过去后,女儿和室友们过得何其懒散――刚吃完晚饭,所有人已换上睡裙,床上桌上放满零食,眼睛不是粘在手机屏幕上,就是粘在电脑屏幕上.

妈妈在微信上问：“前两天听你说,室友们联机打游戏打到三更半夜,还要拉你入伙,你入伙了没呢?”

“还没有,不过要是我呆在寝室里,总有一天要少数服从多数.”

“那你就别呆在寝室,去图书馆啊.”

“上了一天课,这个时候会犯困.”

“从天今起,你一切生活学习细节我都不管,就管一件事：你从小虚胖体弱,你每天傍晚要跑步,我跟你一起.每晚6点我给你打个,看看你是否在跑,在喘气,在滴汗.怎么样?”

靠跑步能摆脱一切絮叨、控制吗?女儿赶紧隔空拉钩：“我放检测回来一捏你的小腿肚,就知道你跑没跑,不许耍赖.”

她说到做到,果然只在跑步时打,也不问别的,只问女儿：“跑了没有?找到跑友了吗?别老在操场上跑,太枯燥.”

这下,轮到女儿有些许失落了.眼看别人的老妈来送特产,关心女儿跟室友关系怎样,而自己老妈只是催促说：“换好鞋了吗?开跑啦!”女儿完全不能理解,跑步有这么重要吗?

一开始,女儿跑四五百米,就到了极限,喉咙腥甜,脑袋缺氧；跑到一千米,脸色发白,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放弃,监督来了,妈妈喘得比她还厉害：“喂,我今天跑到明故宫了,满月,打算赏一会月亮再跑回去.照这样的进度,很快可以去玄武湖环湖跑,你怎么样,哪天你才能绕着东湖跑?”

武汉东湖,那是一片苍茫,看上去和海一样.但有老妈在千里之外奔跑,女儿怎能说“想放弃”?

渐渐地,奔跑唤醒了自律,时间一到,女儿就想把自己开动起来,迈开步子.心跳、呼吸,在奔跑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三重节拍.

女儿在校园中奔跑,肺叶和感观完全打开.她依次嗅见红叶散发的糖霜气,嗅见露水和芒草的香气,嗅见初雪的清甜气,嗅见梅花和樱花的香气等

3

大一将要过去时,女儿终于有足够体能出校门绕着东湖开跑了.她跑过东湖的磨山风景区,闻到满湖荷叶传来微凉的清香,夕阳正给一两朵白荷花镀上胭脂粉红.拍了照传给老妈看,老妈说：“哦,我在太平门到情侣园的湖岸上跑,看到的景色和你看到的很像.”

是跑步给女儿带来无穷能量吗?传回的照片上,她皮肤微黑,笑容绚烂,再也不是高中时那只懒洋洋、茫然不知方向的小病猫.女儿打或发微信给妈妈的频率也高了：“妈妈,听说很多南京跑友准备沿秦淮河跑,你想不想入伙?”“妈妈,天太热,去紫金山夜跑也有意思,沿途还可以看到萤火虫.”

一天,月亮在苍茫的湖面上升起,妈妈发微信给女儿：“看到湖上的月亮了吗?跑龄九个月,千里共婵娟.”

女儿由衷地说：“能跟妈妈一起在不同的地方跑步,还能一起看月亮,够美好.但现在,我不是先前那个我了,你可以不必这样以身作则吃苦了.”

妈妈笑：“你当我坚持跑下去,只为了你?我是为自己能从空巢阴霾下挣脱出来.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能做你的跑友,说明我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田园摘自《莫愁智慧女性》

201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