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只有一场戏

前几天,导演告诉我电影里饰演我的父亲的演员是谁,我一惊,心中顿生感慨,他真的很像我父亲,具体来讲,我爸年轻时候比他还要帅很多.他很有名很有名,饰演过很多慈父的形象,只是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来演我的父亲.

父亲的戏,在第四场,这场戏,写得很难,因为实在不知道该用哪个细节的动作来开场.父亲和我之间的很多动作,对白,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却不知道从何下笔,来用这一分钟,体现出一生的爱.

我想到了好多事儿.

小时候在篮球场的座位是钢管搭起的,我在里面玩,失手腿卡在钢管中,骨头夹在里面,硬拽就是骨头碎掉.我爸来了,拨开人群,徒手拉弯了已经焊接好的钢管,我的腿就那么容易地出来了,仅仅是裤子破掉了.后来很多次去那个篮球场,那个被我爸拽弯了的管子就那么弯着,可能永远都那样了吧.

小时候第一次转学到很远的地方,住在别人家,刚开始的一周,爸爸每天到学校门口远远地看着我,但是他并不叫我,就是远远地看着,看我安全上楼就走了.据说,爸爸不习惯我不在家,但是又不想打扰我,怕我不上学闹着回家.其实我都看见了,我每天回家都对着日历哭.

每周我爸都要去很远的学校接我回家,那时候有一种公车叫小巴,2块钱一位,有很大的汽油味.那时候我小,对汽油味过敏,于是每辆小巴车过来,我爸都要上去闻闻味道,味道大了不上,人多了不上,一定要有两个座位的,爸爸会给我专门写一张票,为了坐着舒服.尽管卖票的说,孩子抱着就可以省一张票钱.

有一回打长途打了80多块钱,老爸看见单子没对我说什么,就跟我妈说了一句：“我真没用,我一天的薪水,还不够我女儿打的.”

有一天中午闲的没事儿干,在学校给家里打了个.然后我爸下午就跑学校里来了,问我出什么事儿了.我说真没事儿啊.我爸说：“你住校从来不打给家里,我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不敢说,我就来看看.”

某天,我突发奇想跟我爸说大学我自己贷款上学,自己还钱.我爸说：“你要是那样,那老爸好伤心啊.老爸努力赚钱,女儿却不要.”

快高三时,我爸说：“你要是以后去外地读大学了,我就跟你妈到你学校门口租个房子,陪着你上学,爸妈没法长时间看不见你.”

我爸每次接到我常做的动作就是,我背着书包,他提着书包最上面的提手,书包在我肩上悬空起来.我就不沉了,我爸还能拉着我.

我家每个房间的门都有衣挂,我的衣服总不挂上面,我爸说：“如果把你的衣服挂在门上,晚上睡觉一关门,就好像把你丢在外面了.”

有一场,我永远忘不掉.有一天我在卫生间坐在板凳上洗脚,我爸说：“孩子啊,你快点长大吧,老爸都坚持不住了,你长得太慢了.”之后的一个周末,我跟老爸说的最后一句话：“下周回来我要在家吃涮羊肉啊,在家吃啊!写个锅啊!”我爸说：“没问题.”下周回来,看见的是医院的遗体.

听说,人死前都会有一些征兆,特别是意外的死亡.听说外公去世前问三姨什么时候给他写个房子,三姨愣神,这不是有房子么?几天后,外公脑溢血去世了.三姨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说,写个墓地.老爸说自己坚持不住了,我那周不去学校就好了；或者说,我打头起,不转学就好了.或许他会因为我在他身边,而不那么无聊地出去晨练跑步,以至于走了那条不归路.

我不知道,我该把哪个细节写在剧本里,因为只有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