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三题2004年第6期

石牛堡

盛夏,我刚刚到北国老爷岭林区,林业局的朋友就拉着我去看大山里的石牛堡,他神秘地瞅着我的眼睛,说那村堡美得自然、古得近乎原始、静得出了名,连“老外”都竖起大拇指说： “oK.”石牛,多么美丽而又坚硬的名字呵.

山路漫漫,两旁尽是茂密的丛林,恰似蜿蜒曲折的绿色长廊,真是风景如画.车行两个小时后,原始森林中一座立陡立陡的高山出现在面前,那顶峰青褐色的石崖横卧睡云,敦敦实实,确像一头老牛.山窝里就是石牛堡,名字是因山上石牛而得吧.石牛堡背靠的青山上,有苍黛浑博的森林,有流彩喷香的山花,有悠扬动听的鸟语,既具粗犷莽苍之壮丽,又含纤细灵巧之意韵.东西两侧的山似远似近,却都像打开的绿色屏障,豁达明亮,深邃幽然.前面是条妩媚多姿的河,熠熠闪辉,变幻多彩,轻吟短唱,逶迤而去,那样让人梦绕魂牵.面对这天然的美、整体的美,谁能不入迷呢.

走进村堡,仿佛踏进历史当做珍品留在大山里的“方寸之地”,倾刻百感交集.小街土路、溪水石桥、旧仓木架、高棚矮墙,虽古朴得好似不堪一击,却立卧自然,顽强存在,承受着百年岁月的风风雨雨.这里尽是木房、土房、石房,高高低低,有序排列.房顶用草苫盖,房山留有西窗,房脊上的烟囱像粗黑的拳头.家家都有用红柳编织的篱笆墙,密密层层,简单明快.院落整洁干净,时有鸡飞鹅叫.每一家的屋子里都有火炕,炕面贴纸刷油,平整明亮,隐现巧妙组合的图案；门窗雕有花纹,细腻逼真,很精巧；墙上尽是那些桦皮画,栩栩如生,诱人眼目；地上的木桌上摆放着山樱桃、野葡萄、稠李子、山丁子等野果,五颜六色,可随意食用.如此古旧的色彩和气息,使我的心一阵颤抖,可陪同的朋友笑着告诉我,石牛堡人靠山生活, 日子富着呢,你有你的追求,他们有他们的梦.我吃一粒葡萄,又酸又甜还有点野味,真的很特别.远方的客人来,不许踩门槛,进屋只能坐在木椅上或者南炕上,谁也说不清这种规矩的意思.

石牛堡着实静谧安详,几乎没有一丝杂音.好像人也不多,只有老人们说说笑笑,他们或剪桦皮,或串果干,都是幸福的模样.三五成伙的孩子见到陌生人也不在意,还是玩着山里那种捉老鹰、斗黑熊的游戏.陪同的朋友说,这季节人们都上山了,采木耳、捉“猴头”蘑、挖药材、摘榛子、掠山菜,他们忙着呢.在一棵古松下,我们见到一位编筐的老人,那花白的胡子就像百年老药材细密的根须.我们上前攀谈,老人爽朗地笑了,笑声宏亮得碰响了大山.他说他是石牛堡有名的“药王”老人,他是村堡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他是从没去过大城市的老人,可他还是抗日将军王明贵的朋友.当年,抗日联军在这大山里活动时,他给抗联领过路,给王明贵送过信,王明贵还把铁饭盒送给他做纪念品呢.如此说来,这里还是具有光荣传统的地方.老人起身走了,脚步咚咚,那略弯的脊背像挖药材用的铁镢头.

天上浑圆的落日,不经意中卡在石牛身上了.看山是黛绿色的,河水是深蓝色的,夕阳是橙红色的,几种光色把石牛堡映罩得更加奇妙秀美了.这时人们从山上回来了,炊烟袅袅,柴草的烟火味中飘出饭菜的香气.小学校的操场上人越聚越多,开始热闹了.老人表演古老的野猪舞,青年男女欢快地对歌,孩子们忙着点燃篝火等一切意味深长,一切充满希望.山上的石牛渐渐隐入暮色,可它是永远的.

天鹅之舞

巍巍兴安岭,滚滚呼伦水,千里草原铺翡翠,天鹅飞来不想回等每每听到这首歌,我就想起广阔壮美的呼伦贝尔,就想起那里鄂温克人的天鹅之舞.

生活在呼伦贝尔的鄂温克族,是勤劳勇敢、能歌善舞的民族,而他们最爱跳的就是天鹅舞了.天鹅舞鄂温克人称为“斡日切”,是一种男女一起参加的集体舞,男站外圈,女站里圈,左右伸展双臂,两肘下压,腕部抬起与手平行,手心向下颤动,随节奏一拍一次拉软腕.男圈左转,女圈右转,里外两圈时而交错,交错时男女交替呼叫“给给”和“咕咕”,其声恰似天鹅降落时的啼叫,生动形象,清脆悦耳.那天鹅飞翔般的舞姿,这天鹅欢唱似的歌谣,神妙天然,优美动人,令人赏心悦目,难捺.

在大兴安岭的密林深处,在达赉湖畔绿茵茵的草地上,在阿伦河畔的古神树下,凡是喜庆之日,鄂温克人都要穿上民族服装,成群结队地跳天鹅舞,那种兴致和欢乐就像过节一样.呼伦贝尔舞蹈家栾延琴曾告诉我：天鹅舞产生于清代.当时清政府为加强中俄边界防务,从雅鲁河一带调集一千多鄂温克官兵到呼伦贝尔戍守边疆.传说在一次战斗中,鄂温克人被困时,远处突然传来声势浩大的“给给”、 “咕咕”的声音,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敌军误以为鄂温克的援兵到了,便狼狈逃窜.原来是大群的天鹅遮天蔽日地飞来,使鄂温克人转危为安.欢庆胜利时,鄂温克人学着天鹅疯狂地欢跳歌唱,并把这种舞蹈称为“斡日切”.

天鹅被鄂温克人视为神圣、吉祥之鸟,而“斡日切”是他们胜利、寄情的舞蹈. “斡日切”雄健、 自如、潇洒,不管飞翔时的勇敢坚毅,还是起落时的刚俏柔润,每一个动作都展示着鄂温克人的英姿和性格,所以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来.

如今又一次来到鄂温克聚居的查尔巴锡,正是山杏花喷红的时候,整座大兴安岭开始绿了.这天是民族乡的乡庆日.山里山外彩旗、红绸,树上树下的标语、横幅,给这深山老林抹上了绚丽的色彩.庆祝大会一结束,我们这些作家、诗人、记者便被邀去看民族服饰表演、看桦皮制品展览、听民乐木库莲演奏、听古民谣对唱等文化艺术的明珠在这大山里闪光吐彩,叫人惊叹不止.

天黑了,乡政府大院里点燃几堆篝火.篝火越燃越旺越好看,标志着一个民族的兴旺发达.老人们跪拜篝火,小孩子则鸣放鞭炮,青年男女开始兴高采烈地跳“斡日切”了.他们头顶天鹅冠似的红布块,伸展的双手上下左右整齐地摆动,舞步伴随节奏轻盈欢快地移动,真像成群的天鹅在大自然里自由地起落飞翔.喝彩声里,谁都会感觉到这天鹅群舞的古老、悠久和醉人,情不自禁地加入舞蹈的行列.

天上的月亮静如处子皓若明镜,地上的篝火似红柱似烟花,天地辉映,可谓奇观胜景.舞蹈的人们放开喉嗓,激动地边跳边唱,古调新词,别有韵味：

兴安岭下的鄂温克

过上了幸福的新生活

群树起舞鹿哨唱

奶酒甜透心窝窝

那依耶,内库乐等

歌音末落,那边又是对唱起来

阿伦河畔的鄂温克

迎来春天心火热

携手并肩奔小康

社会主义道路更广阔

那依耶,内库乐等

夜深了,人们还在尽情地欢跳歌唱,他们的脚步永不停息地向前,他们带来了春的信息.民族乡明天的早晨,该是怎样的辉煌灿烂！

莫尔格勒河

莫尔格勒河是巴尔虎草原上最美丽、最重要的河流,号称“中国第一曲水”.我年轻时候,读蒙古族著名诗人巴彦布那首脍炙人口的《莫尔格勒河》,被感染,被诱惑,心里一直向往着.如愿来到莫尔格勒河已是三十年后的这个夏天,这是草原最迷人的季节.

茫茫草原,天地一碧,徐徐的绿风之中,群树摆动枝叶,百花摇曳芳馨,远近都是草的颜色、气息和味道.这原始自然的风景,这古朴而新鲜的奇美,好像只有巴尔虎草原才有.置身河岸,纵目望去,才知道什么叫蜿蜒曲折,才知道眼睛多么需要蜿蜒曲折这种人间奇妙的美.不知道这河从何处流来又向哪里淌去,但她嵌在草海里的弯弯曲曲却数不清看不尽,疑真疑幻,难以琢磨.绕大弯,转小弯,飞急弯,落缓弯,弯得千奇百怪,弯得悠闲自然,弯得悦目,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透彻纯洁的河水沿着弯拐倾泻,忽细流,忽涌浪,其声如歌,有豪放,也有婉约.穿过日夜,奔流着,进取着,从不懈怠,永不枯竭,让人想到了生命.河边相伴粼粼波光的人不少,或徜徉交谈,或平心垂钓,或折草弄哨,或听鸟觅蛙,都是惬意的样子.垂目观看,天上的阳光、 白云,河畔的青山、绿树,全被河水吸纳,辉煌璀璨,瑰丽多姿,像列维坦的风景画那样丰富而绝妙.被河水滋润的目光再也禁不住诱惑,我们纷纷跳进水中,顿有一种清凉湿润流进肺腑的感觉.这水滑滑的柔柔的亮亮的,裹着肌肤,舐着脚趾,像人的心灵纯净与灵动,真觉甜丝丝的痛快.鱼们游来游去,似在挑逗,可却抓不住它们,它们比我们还机灵.我看过的河好多,好像哪儿也比不过莫尔格勒河.

莫尔格勒河两岸,就是中外闻名的天然牧场了.茵茵永草,泛滥绿色,整个草原新鲜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片绿叶.那洁白的牧包、彩色的畜群、烂漫的野花、如火的红柳林,随河挥撒, 自由奔放,极具内涵, 皆可入画.草原向我们张开博大的胸怀,襟挂草叶,袖拂天风,如酷热中喝了一杯冰冷甘冽的矿泉水,让人动情也抒情,让人心净亦心静.忽有烈马飞来,狂奔无阻.只见马背上袍衣飘飘,头巾闪闪,欢笑声声.先是一匹、两匹,然后是成群成队,气势磅礴,激烈轰然.看得我们浑身发热,仿佛铁蹄在血管里奔腾.这些走“敖特尔” (游牧点)的青年男女,汇聚在我们身边的套湾里,讨论丰收节,商量去敖包山会月亮.他们看见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过客,就热情地请我们吃奶干、喝奶茶,给我们讲莫尔格勒河的传说.我又听到草原《母亲》的歌了,深沉优美,直撞心灵.他们爱草原,爱生活,爱生命,那样深情、虔诚.

河畔的急湾里,有一辆古旧的篷子车,里面坐着一位牧羊的老人,满脸憨厚.他喝一口酒,瞅瞅我们,又望望他的羊群.他的羊不说话, 只是啃食青草,不时看看喝酒的主人.我们上前攀谈,可谁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都是一脸的迷茫.老人突然拿出《静静的艾敏河》的剧照彩画给我们看,他指指大草原,又竖起大拇指,爽朗地大笑起来.我们明白了,他告诉我们《静静的艾敏河》是在这里拍摄的,他在赞美自己的家乡.多好的牧羊老人,让我们没法忘记他.

灿烂的阳光里,我们沿河驱车前行中,一座众多蒙古包组成的浩特(城)出现在面前,这便是出了名的旅游景点一一金帐汗蒙古部落.十二世纪初,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曾在这里秣马厉兵,英勇奋战,最终占领了呼伦贝尔草原,从而统一了蒙古大业,随之把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兀鲁思称作金帐汗国.历史的烟云和刀光剑影早就散尽,可草原依旧,莫尔格勒河流淌得更加精彩.如今的金帐汗蒙古部落,都是按当年成吉思汗行帐设计布局的,古意浓浓,颇为壮观.那系满彩色绸条的只只木轮,那高高悬挂的公牛头、羊头,那仿古搭建的木台,和谐列阵,对应生辉,既具吉祥之韵,又含强悍之意,着实鲜为人知.部落的广场上旌旗猎猎,威武豪迈；行帐的大型蒙古包前用牛毛马鬃装饰的四杆云柱般的战旗傲然挺立,冠盖恢宏；蒙古包群间的战车轮辕如初,横姿跋扈.而接待游客的蒙古包饭店、旅馆里,装饰和设施既有古老的风韵,又体现现代的时尚,人文风景相衬,别具文化意蕴.在这样的环境里,看驯马、祭敖包、参加篝火狂欢晚会,别有思古明今、迷恋民族风情之心境.我们看了一场蒙古式摔跤,那气壮如牛的摔跤手像两座小山拧在一起,力量和智慧同时进发,摔得天摇地动.我们和所有人一样都发狂地鼓掌,把双手都拍红了拍疼了.这盛赞鞍马民族的掌声,越过莫尔格勒河,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扩散、弥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