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莫申科案:法治还是政治

乌克兰发生的前总理尤利亚季莫申科被刑事判决事件引起世界关注.季莫申科曾经是苏联后期和苏联解体初期最先下海的弄潮者,当过数届议员代表,两度出任乌克兰政府总理,创建并至今领导着国内有影响的政治力量“祖国党”和“季莫申科联盟”.她是国内发动“橙色革命”的第二号人物,也曾在世界著名妇女排行榜上位列第三,并在2010年新―届总统大选中差点成为国家总统.

但就是这样一位在国内叱咤风云的政治人物却官司缠身,最终身陷囹圄,并将继续接受没完没了的司法,面临新的司法判决和惩处.

季莫申科从白手起家到成功商人,从不名一文到经济、政治名人,从经济巨头到政治活动家,从政府高官到刑事案犯,季莫申科包尝酸甜苦辣的人生,她的政治经历从平步青云到曲折凶险,很大程度上是乌克兰在立国和转型最初二十年里社会政治环境风云变幻的产物和写照,在这样的环境中英雄和罪犯的界限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过去、现在是这样,今后还会延续.

前总理成囚犯

2011年10月11日,乌克兰基辅佩克斯克拉法庭当众宣判,判处季莫申科因犯越权罪和滥用职权罪入狱7年.检察院指控她在2009年1月担任国家总理时擅自同俄政府签署天然气协议.根据指控,由于当时基本定价过高,国家损失15亿格里夫纳(近2亿美元).超越权限是指她在没有得到批准条件下同俄罗斯进行天然气供求谈判：滥用职权是指与俄罗斯签署的天然气协议使乌克兰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超过俄罗斯供应欧洲的.

对季莫申科的调查指控结论半年前就已经做出.2011年4月11日,乌克兰总检察院特别案件调查员公开指责季莫申科在2009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与乌克兰石油天然气公司签署天然气合同时负有刑事责任.在2011年6月17日法院受理这起案子后,季莫申科于2011年8月5日被捕,佩克斯克拉法院称决定逮捕季莫申科是因为“被告人进行系统破坏”,包括阻碍证人作证.季莫申科则称,逮捕她是因为在这一天早上在乌克兰现总理阿扎罗夫出庭作证时她揭露了他与“俄罗斯乌克兰能源公司”腐败有联系的问题和阿扎罗夫的儿子从事违法交易的情况.

季莫申科被判刑之后并不想在以后十五天上诉期里提出上诉,称判决的依据是虚构的,判决不是由法官做出的,而是现总统亚努科维奇的杰作,上诉不会带来任何改变,所以打算到欧洲法院捍卫自己的声誉.

2009年初的乌俄天然气冲突是在季莫申科担任国家总理时两国发生的最严重的事件,冲突不但导致俄罗斯对乌克兰天然气供应停止,而且导致俄罗斯出口欧洲天然气供应的停止,根源在于俄罗斯致力于将供应乌克兰的天然气的提高到与欧洲持平的“市场”水平.这对于乌克兰经济不啻是一个沉重打击,试想,三年前俄罗斯供应乌克兰的天然气还只有不到50美元一千立方米的,而2009年的供应已经被要求提高到250美元一千立方米.冲突的最后妥协是季莫申科于2009年1月19日在莫斯科由俄天然气工业公司和乌油气公司签署新的俄乌天然气供应和过境合同,主要内容包括：

第一,取消“俄乌能源公司”作为两国天然气共需相似度检测公司的地位,改俄罗斯间接供应为直接供应,俄乌能源公司储存在乌克兰的110亿立方米天然气以进货时的转卖乌油气公司.

第二,俄罗斯对乌克兰天然气供应以一千立方米450美元的市场为基准,将天然气与重油和柴油挂钩,根据国际油气市场行情和确定的变动公式,每季度进行调整.从2010年起俄罗斯每年供应乌克兰520亿立方米.

第三,作为向市场过渡,俄罗斯在2009年供应乌克兰天然气400亿立方米,以市场的8折给予优惠.每季度进行调整,全年四个季度一千立方米的在打折后分别为360美元、270美元、219美元和162美元.第一季度乌克兰最低购写限度为50亿立方米,第四季度购写数量为125亿立方米.

第四,从2010年起乌克兰的过境费率指数化.2010―2019年乌克兰天然气过境的基准为2 04美元,在此基础上将加上每月一次从俄供应乌克兰天然气的中提取的“几美分”,并加上欧盟上一年通胀率.这意味着过境费率将每年上调,意味着2010年乌克兰的过境费率为每百公里1千立方米24－26美元的水平.

显然,季莫申科的“滥用职权”就是指她同意了俄方供应天然气以450美元一千立方米为基价的要求.虽然在2009s；时由于俄罗斯给予乌克兰一些实惠使得乌克兰进口的天然气平均在230美元左右,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终于成为乌克兰的一块心病,例如,面对进口的天然气以450美元一千立方米为基价,尽管俄罗斯给了乌克兰30％的折扣,但最高折扣也只是每一千立方米减100美元.于是,乌克兰国内不同政治力量将气出在了季莫申科头上,也旨在通过对季莫申科的惩罚向俄罗斯暗示,两国2009年签署的为期十年的天然气供应协议不公平,需要重来.

在当时,换其他人担任总理,双方妥协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俄罗斯出口天然气的市场化立场十分坚决,一般不会轻易改变.季莫申科的问题在于不善待人,处理问题的立场总是咄咄逼人,不但得罪国内的政治盟友,也得罪像俄罗斯这样的邻国、大国.她在政治上待人尖酸刻薄,立场坚定,一旦失势,四面八方的攻击就会接踵而至,甚至有欲置于死地而后快者.

新的追诉

季莫申科也确实授予司法机构许多把柄,这不但最终使自己陷入牢狱,而且还使自己将面临新的一系列刑事指控.在佩克斯克拉法院做出对她判处7年有期徒刑才两天,新的起诉又被提上安全机构和法院的议事日程.2011年10月18日安全署就季莫申科15年前侵占俄罗斯国防部4.055亿美元款的事项提起对当时由季莫申科领导的统一能源系统公司的新的刑事诉讼.主要依据是俄国防部部长阿纳托里谢尔久科夫要求返还这笔责务的信于2011年6月寄到了乌克兰国家安全署,接着安全署在此基础上开展了大规模调查,调查结果成为对季莫申科提起新的上诉的依据.谢尔久科夫的信件内容包括：1996年5月29日债务总协议；合同规定从1996年7月25日起生效：1997年6月11日至1997年6月30日有乌克兰统一能源系统公司供应俄罗斯国防部需要的相关技术产品.由于产品供应没有充分实现,俄方一直要求乌克兰政府解决这笔责务问题.2011年7月5日,乌克兰安全署宣布起诉“乌克兰统一能源系统”和“美国能源国际有限公司”挪用国家巨额财政资金4.055亿美元未遂案.

乌克兰统一能源系统公司成立于1995年,2009年关闭,季莫申科自任总经理.主要进口俄罗斯天然气,贸易额曾经达到110亿美元.统一能源系统公司拥有各种特权和对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地区供应天然气. 1995年12月到1997年统一能源系统公司根据天然气公司授权根据合同获得天然气.另外1996年12月31日当时的总理拉扎连科倡议发放政府保证金2亿美元给统一能源系统公司,天然气指定供应给统一能源系统公司,收入又被转移.这样,乌克兰政府被迫将欠债揽到自己身上.从1996年1月起统一能源系统公司将进口天然气的权力转到了统一能源系统公司拥有85％股份的国际联合能源公司.

季莫申科否认存在公司欠俄国防部债务司题,季莫申科提到,1996年时的总统库奇马和税务部领导人、现在的总理尼古拉阿扎罗夫没收了公司全部资产,那时国家没有提到任何公司债务.她称俄国防部信的出现是政治挑衅,是为了帮助亚努科维奇加强自己的政治竞争.俄国防部的要求毫无根据,没有法律依据.

不过,2011年10月14日美国法院确认统―能源系统公司有将钱转入当时第一副总理巴维尔-拉扎连科账户的事实.同样,在建立起统一能源系统和美能源国际有限公司的牢固联系之后,季莫申科也将统一能源系统公司的钱汇入自己组建的1992年8月在塞甫路斯注册的索莫里能源有限公司.

4.055亿美元不是一笔小数字,如果确实存在这笔债务问题的话,那么,季莫申科要偿还并非容易,而追加刑期也不可避免.从陆续透露的信息分析看,这应该是由乌克兰政府担保由俄罗斯贷于统一能源系统公司的巨额贷款,用于完成协议规定的产品供应认务.但对于这笔欠债存在的真实性仍然有着可以推敲的地方,因为即使对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俄罗斯而言,能够慷慨拿出数亿美元贷于乌克兰的一家大公司也算是重大新闻了.众所周知,那个年份,也正是俄罗斯经济状况极其糟糕的时期,而季莫申科领导的这家公司能够接收到这笔贷款,也一定是这家公司不仅在国内,而且在俄罗斯具有非同小可的地位、作用、职能和运作能效.

经常被刑事调查

进入第三千年之后,乌克兰司法部门对季莫申科及其丈夫的刑事调查几乎没有中断过.2001年第一个指控是1996―1997天然气,逃税约3000万美元的问题.同时,季莫申科还被指控向前总理巴维尔拉扎洛夫的瑞士账户转账7960万美元行贿,被关在基辅的卢基扬诺夫监狱,后被保释出狱,签署不得离境书.2002年4月基辅州的基辅一斯维亚多欣法院取消由总检提出的对季莫申科和她的丈夫的所有指控.2003年指控转为通过非法途径共同获得他人特别巨大的财产.稍后基辅上诉法院通过决议确认对季莫申科及丈夫的刑事追究为非法而取消.不过,2001年至2005年的一系列调查表明,乌克兰有关部门仅对统一能源系统公司罚款的数额就在52亿－80亿格里夫纳之间,反映这家公司存在经常性违法的事实.

2004年5月乌克兰总检察院再次对季莫申科提起上诉,罪名是季莫申科借助贿赂企图影响法院的决定,从狱中释放被指控犯有重罪的丈夫和公司会计阿纳托里波尤尔.不过在2005年1月24日新总统尤先科指定季奠申科为政府总理人选前后,乌克兰最高议会于2005年1月19日批准取消对季奠申科的全部刑事指控.用季莫申科的话说,法院取消了对她的28项指控,也取消了对她的家庭和她的团队的成员的指控.

2010年12月对季莫申科总理的指控为不合目的地花费出售京都议定书框架内二氧化碳排放份额获得的资金,这些资金原本应该用于能源保存方案,而政府将这些钱应付经济危机,弥补养老基金赤字.据此,乌克兰总检察院特别事务调查局指控季莫犯越权罪,并造成后果.另外,2011年1月27日乌克兰总检察院指控季莫在政府担保购写“欧宝”专门医务用车时越权,给国家带来6700万格里夫纳(830万美元)的损失,造成对财政法的破坏.

有意思的是,俄罗斯司法机关也有对季莫申科的刑事指控.2001年7月俄罗斯军事总检察长指控她“贿赂”,指控她破坏19961997年俄用天然气交换军事需要的有关技术的多方合作协议.1996年9月和11月,她通过中间人,俄罗斯武装力量后勤部第一副部长,退休上校瓦切斯拉夫利特维诺夫行贿国防部五位军官,为此要求提高统一能源系统公司供应俄的建筑材料和其他物资的,使俄国防部损失8000万美元.2004年乌克兰发生橙色革命和乌克兰总统选举前夕,俄罗斯军事总检察长宣布将季莫申科列入国际通缉名单,俄罗斯总检的刑事追究在2005年12月因为到期而终结.

2005年1月下旬,在季奠申科被提名为乌克兰总理人选后俄罗斯总检察长乌斯季诺夫说,如果季莫申科进入俄罗斯将被逮捕.但在2月15日季莫申科被上院批准为总理后,乌斯季诺夫马上改口：“如果她想来莫斯科没有任何问题.”但没有取消对她的刑事追究,“季莫申科可能来莫斯科和对她的刑事调查没有任何联系,调查将继续”.季莫申科在第一次担任总理期间没有访问过俄罗斯,只是在不当总理后的2005年9月才访问俄罗斯,并曾会见了总检的代表,回答他们的问题.季奠申科说,俄方所有对她的指控都取消了,2005年12月26日俄军事总检察院宣布由于到期对季莫申科的刑事调查中止,但实际上到期要到2006年秋.并且,对于债务的追索并没有中止.

几点结论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几个基本结论：

一、转型时期的乌克兰法治与政治混淆.可以明显看出,在上世纪90年代,乌克兰的法治几乎没有发挥作用,从而使得乌克兰国内具有背景的大公司披着合法的外衣利用垄断优势大肆敛财,有之,行贿受贿有之,将大量国有资产“合法”私有化有之,等等.犯罪倾向的普遍扩大使得国家的经济环境愈益恶化.而在国家社会、政治、经济相对稳定之后,在基本的法制环境形成之后,司法部门对刑事事件的追诉开始层出不穷,老账尚未处理,新账又已积累,以至要么不抓,抓抓一大把.从而一旦指控某人,就会给人以具有“政治动机”的感觉.但事实上,法治和政治确实难以划分,两者相互渗透,相互交叉,使得国家的制度环境变得愈益错综复杂.尤其对于像季莫申科这样的树敌过多的政治人物,几乎难以躲避法治和政治的双重打击.

二、季莫申科自身具有犯罪行为.季莫申科确实存在许多可进入司法程序的刑事指控行为,但也许许多人身上具有这样的犯罪因素,而指控的则往往就是诸如季奠申科这样的少数公众人物,显得司法缺乏必要的公正和公平.乌克兰政权已经看到乌克兰在转型初期产生的大量和普遍的犯罪现象,这些需要采用法律手段加以解决,其中之一就是加速制定“合法化”的相关法律,使得许多曾经有过经济违法行为的人在该法律框架内避免承担刑事责任.季莫申科的不幸在于,在“合法化”法刚通过立法机构一读,尚未正式生效之前,她仍然需要在原来的法律规定下在狱中度日.或许,这其中也有政治因素,一些反对者就是要在这一法律尚未出台之前将她关进牢狱,为自己曾经的犯罪写单,并销蚀其政治意志.

三、西方一致反对对季莫申科制裁同样具有政治动机.某种意义上,西方竭力反对判决季莫申科,很大程度上亦是因为她是乌克兰提倡西方式的一面旗帜,也因为,西方不想使乌克兰现政权对季莫申科的刑事打击做法变得有利于俄罗斯.同时,许多西方政治家对问题的看法就像我们在上面分析的那样,被看作是对政治反对派的政治打击和报复.这种政治动机最终是要扩大西方的政治和价值观,并不能完全听信.

四、季莫申科案件与俄罗斯的插手有紧密联系.一个明显的感觉是,季奠申科的刑事案件从对刑事指控的选择到调查直至判决都有着俄罗斯或明或暗的影子.这不是说乌克兰政权听命于俄罗斯,而是说,俄罗斯对乌克兰国内政治动向的把握具有自身的特点和效应.例如,2009年俄罗斯曾同许多独联体国家签署天然气供应协议,但可以肯定,同乌克兰所签署的协议条件和内容是最为苛刻的.例如,当2011年4月季莫申科的刑事案又被提上议事日程时,俄罗斯国防部在6月将追索4亿多美元的要求也又一次提上议事日程,使得季莫申科的境况雪上加霜.显然,俄罗斯明显不喜欢橙色革命的发动者,不喜欢季莫申科,俄罗斯的官员善于利用合适的时机去影响乌克兰国内政治环境的变化,使之变得有利于自身.

乌克兰的社会政治转型还在继续,前苏联地区国家的社会政治转型还在继续,因此,季莫申科本人的社会政治经历还会延续,个人的政治前途及其发展仍然具有不确定性,就像乌克兰社会的发展前景仍然具有不确定性一样.而这不能仅用“法治”两个字所能囊括的.此外,像乌克兰这样的仍处在转型阶段的国家,不仅国内政治斗争尖锐复杂,而且也始终穿插有外部大国的影响和作用,某种意义上,季莫申科就是国内外政治斗争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