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辞2016年第6期

童年

扳着指头计算,现在到出生的遥远距离

无论怎样解释今天,心还是想着

返回到童年,在年幼时走过的田野上

找回夏天不曾到过的脚印,朝着前面的是

未来,而朝着身后的是沉甸甸的往昔

父亲居住的院落,曾经生长着蟋蟀的歌唱

玉米秆子做成的笼子,圈养着我单薄的童年

而现在的自我,和时间一同翻着书页

脚步远离了故乡,而心的另一头依旧写满牵挂

对着故乡的方向,说出自己的想法

往往需要一筐一筐的勇气,借助飘零的世事

我还是无法写下所有的纯真和浪漫

一个人,从过去的蜕变到现在的时间

是无法衡量的疼痛,或多或少并不重要

只是,当我转头回望童年时

天空的那只鹰依然将视线轻轻揪住

煤油灯

在我收拾遗落的物品时,我发现了你

满身的灰尘,似乎来自上一个世纪之初

肚里的灯油,早已在时间的背后蒸发殆尽

密封再紧,还是熬不住时间的脚步

像一个女人,再美最终还是要回到出生

我还是细心地将你还原,在最初的形状中

寻找失去多年的黑暗,天上的星光

不能褪去茅屋里面的黑暗、忧郁

或者轻盈,在跳动的火光中找到往日

像一个人的一生,出生便注定太多的变化

而在最柔软的记忆中,我还是热爱

那片从内心燃烧出来的火光

头枕荒原

无论是热炕头还是荒草滩,它们都属于荒原

被风收割过的季节,天空同样金黄

谷物和农具,扩散了晚秋的视线

抡起一轮圆月,用月光将故乡深埋

在渲染的温存中将身体贴近大地

枕着荒原,听庄稼根部最急促的呼吸

山坡的羊群,啃着荒原的汁液醉了

而我的父辈和族人,像这荒原上的野草

喊醒了一年又一年的春日,他们

头枕荒原,守着老家走过多少寒暑

田 埂

请让我的双足,再次踩出甜蜜的回忆

无论早晚,你都是我心头最深沉的表达

在沉静的夜晚,我的怀念沿着田埂艰难生长

任凭月光照亮往昔,不曾拥有的哀伤

在一夜的西风中凋落成无数的灰尘

有多少时间远去了,而你并不曾被犁起

像遗忘,又像错觉滑过额头皱纹间的轻快

有多少脚步,带着纯朴从你的胸膛走过

而你,还是在低头的沉默中见证了风的剪影

还有多少雨和雪放纵的语言

目击了几生几世的脚步和犁的行走

在脆弱的凝望中单薄成夏日的夜色

从一个朝代的怀抱,投入另一个朝代的怀抱

需要的仅仅是时间的变化,还有将军的长剑

而如今的田埂正从中国的版图上面消失,正如

我从田埂的一头走来,却找不到它的另一头

大风吹过

树枝和叶子,在同一时刻翩翩起舞

那些夏天狂叫的虫子,纷纷冬眠进大地

在还乡的途中,我的身影不停地摇摆

只是,还没有像父亲那样弯曲

我年少时种植的想法,在风中迷失方向

是谁的过错现在并不紧要,悔恨再多

语言再美,还是无法将时间劝回昨天

背风的一面,同迎风的一面经不住拍打

像老人的双眼,风一吹忍不住就要流泪

小草抬头望着风的去向,我看见村庄

所有的麻雀停止鸣叫,向着相反的方向起飞

究竟是谁的旨意并不重要,只是

我这举起的双手能触摸到谁的高度

旅途

难以估计,一个人一生走过的路程

就像我写满诗句的那些稿纸

在我的旅途中辗转难眠.多少年之后的

这个黄昏,我依然会乘车回到故乡

丢失的记忆在心头突然被一声狗吠点亮

再长再远的距离,只需要一张车票

很多年了,某些隐秘的、遥远的回忆

还能在一刹那间让人揪心般地疼痛

奔波能否改变出生我需要一个凝重的答案

有的人在乎过程,而有的人注重结果

类似于战争,进行到高峰便没有了理性

再也没有人,像我的父亲那样安于现状

他们奔波了一辈子,终点就是起点

故事中的先辈们,花十枚大洋

便写下现在的庄园,种树种草

养牛喂鸡便成为一生的工作,可现在的我

还是想着：多年之后的今天,可以

租一辆马车坐在睡眠的鼓里回到故乡

苔痕

从父辈的童年,便背对着阳光生长

一点一点的颜色,要经过多少风雨的洗礼哦

就像层层叠叠的灯盏,挂满了整个空间

朝上的部分开满绿色,朝下的部分紧贴泥土

很少面对阳光,只需要风雨便可以生长

黄和绿,可以在四季相互交替

像时光的杯子,装满了风雨中的回忆

守着孤独,白日和黑夜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我年少时随手折叠的纸船,不知

在哪个雨夜被风雨冲成破碎的纸屑,时光是

握不住的河流,而某些半透明的回忆

伴随着老屋南墙的苔痕还是不愿意苏醒

致谢

现实总是将我一秒一秒地同故乡拉远

直到某个清晨,我满心内疚地想起

那些喂养过我的土地,趁着自己年轻

再一次向白云呀,小草呀,土地呀致谢

童年时得罪过的伙伴,如今我只有感谢宽容

在没有完全远离故乡之前,重新走走

童年时走过的道路.我曾经爬过的杨树

早已支起头顶的青砖红瓦,只是

我再也没有机会和它拥抱,还是再次向每一寸

土地致谢,也同样感谢每一株小草

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贫穷给了我方向

现在,我习惯咬紧牙关

把无力负载的一切独自承担,一匹马

可以扬起野性的长鬃腾空离去,而我呀

在离别之前,还需要再一次向故乡郑重致谢

春雨

还是将心思牵回到故乡

耳朵贴着一扇纸糊的窗

听听春雨扎进黄土地的声音.一家人

围在一起计算着秋后最满意的收成

夜晚将村庄压紧,惟独恐惧灯光扎破夜色

村头的大槐树,一夜之间换了新妆

小草们像新娘的盖头一般光彩动人,俯身

以掌心抚慰大地,温柔的触觉穿透每一寸神经

我还是习惯沿用最古老的抒情方式

将这些温存的精灵悄悄写进诗行.不需要

暧昧的语言,只想着如何让你的面庞延续

无法描述自高空坠落时的柔美

依然怀念春雷,总是准时砸开一个沉闷的季节

山坡上啃草的羊群,忽然就停止了急促的呼吸

麻雀和苍蝇被同时打翻在地,放牛的孩童

连同那根树枝一起被淋湿,而我依旧

站在门前看着麦苗吐出的语言忘记了回家

鹰

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在我的村庄

上空安家落户.犀利的、凝聚的目光

将身下的原野锁定.北山放羊的,对着

南山放羊的伸长脖子呼喊：看哦

于是两人的目光围绕着鹰

再也没有走出一寸路

它们崇拜天空,迷信太阳,只要翅膀一用力

所有的河岳山川便是身后的流云

而现在的鹰正从文明的天空渐渐退出

再犀利的目光,再有力的翅膀,还是逃不出

猎人举起的.只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我便由童年滑到了成人,而我曾经的天空

无论怎样都再也找不到鹰的影子了

转身

在每次转身之前,我都忘记

最初的阳光自何方升起.如果可以

我宁愿做一个沉默的

归者,像大山那样

将所有要说的话写进

天空,等待飞鸟

或者柔软细腻的雨滴

读出脆生生的声音来

我同样需要一种深沉

在归来的路上

写下一触即逝的幸福

还有历历在目的苦难

类似于我的乡亲

在苦难面前

从不会将腰弯曲.直到

再次转身

我仍是故乡的一部分

在成堆的晚霞中

向着故乡的背影膜拜

简单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