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上课

物伤其类

11月26日,在电视上看到了“肖志军事件”（2007年11月21日,孕妇李丽云因呼吸困难在同居男子肖志军陪同下赴医院检查,医生发现孕妇及胎儿均生命垂危.然而由于肖志军拒绝在手术单上签字,医院无法作为,导致孕妇及胎儿均不治身亡.）的报道.在看电视之前,我也只是扫过一眼报纸上的文字标题,没有特别关注.不能不承认影像的力量,我看到屏幕上那个猥琐的男子正守着白布裹着的尸体,想抚摸又不敢抚摸,想接近又很怕接近,想哭号已经哭号不出来,那一立一卧的是一生一死的两个人啊.

11月27日上课,我对学生们讲了我了解和看到的事件始末.我说,作为事件,它几乎包含了当前中国社会问题的所有关 键 词,而作为一个人,我有物伤其类的感觉.

下面有人在发笑.也许,他们觉得老师不该这么脆弱和感性?

我不能把我的感受强加给他们,我也没能力把我看到的完全用语言描述出来,我们不是在多媒体教室,不能给他们重现我所看到的画面.

当我说到,那个死去的叫李丽云的孕妇只有二十二岁的时候,他们中间发出一阵叹息,很快下面平静了.我说,这个死去的女孩曾经在电影学校读过一段书,他们又叹息一下,很快又安静了.

我已经注意到了,对于他们,很多社会新闻都好像遥远而孤立地存在着,而我们的大学生是“骄子”、“学子”,高傲着呢,和那些社会芜杂茫茫人流似乎不搭界.我反问他们,谁敢说这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我提醒他们,今晚下课以后,电视里还会播出这个“签字事件”专题节目的后半部分.

第三天,11月29日,又上课,我专门问了一下,居然没一个人主动跟进这件事.

他们平时没有电视看,新生宿舍不能马上开通网络,占地三千亩的校园里只有一个几平方米的小报摊,主要卖《英语报》、《电脑报》、花花溜溜封面的《读者》杂志.当然,如果真正想关注,可以去街上找网吧,可一旦进了那里,更吸引他们的当然是上聊天和打游戏.八十个人都没有去关心那个叫肖志军的人.我们具名为人文传播学院,人文就是这么学的?

彩票的刺激

在网上看到一个大二学生偶然写彩票中了大奖,预感到学生们肯定有兴趣听.事实上,他们的兴致盎然大大超出我的预期.我说,有一个大二学生写了彩票,一天早上正刷牙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手里的彩票该兑奖了,结果他发现中了.

下面目光炯炯：“多少?多少?多少?”

他们极关心数字.

我说,我们学了这个专业,都知道悬念有多重要,不能把“包袱”抖得太快了.这样,他们一直目光炯炯,直到我说出五百万这个数字,下面一片拍桌子晃头仰天叹息之声,好像那“馅饼”刚刚下坠,正和他们每个人失之交臂.据说,这个学生经过周折,兑现了奖金,很快就离开学校,没有消息了.同宿舍的人还以为他会请大家撮一顿,虽然有老师再三呼吁他回到学校继续学业等听到这儿,下面一片的不屑声.最后我说,这个领走了奖金的学生没听从老师的召唤,绝尘而去了,教室里发出大声的赞许和感慨.

彩票的故事,在当今,就是最引人入胜的悬念剧,不要说五百万,五十万,甚至五万,都会有人乱了方寸.

我说,现实一点说,换了我,是不会劝这学生再回到学校的,按中国目前的境况,他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坐回教室.下面顿时都在点头.

本学期上课以来,这是我和学生之间呼应互动最好的五分钟,居然源于钱,而且是与这间教室里每个人都完全无关的一笔钱.

【选自王小妮著《上课记》中国华侨出版社版】

插图／我只关注这些／唐春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