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理魔杖搅动情爱醋酸

摘 要 ：叶灵凤的心理小说在对西方心理学派理论中国化的文学实践过程中,将人的性心理凸显并给予深刻剖析,体现于其文本创作中,形成了独属叶氏风格的心理分析派的叙事手法,包括心理独白式的叙述,潜意识的梦幻记录,以及对情爱之自恋、影恋、幻恋的心理情结；由性心理衍生的人性探索,虽使其创作被迫游离于意识形态主导的时代主潮,但却成就了叶灵凤作为心理分析大师的文学史地位.

关 键 词 ：心理独白 潜意识的梦 自恋、影恋、幻恋

引言

由日本和西欧两条途径传入中国现代文学的心理学派文艺思想,20世纪20年代被周作人、章士钊、潘光旦等人用于文艺批评,并因为与浪漫主义的密切关系,为郭沫若、成仿吾、许杰、叶灵凤等创造社气质相投的诸作家应用于理论与小说创作实践.随着革命文学的提倡,心理学派追求表现性意识的手法,曾一度为作家们所摒弃；２０世纪30年代,当作家们再次感到需要向西方文学借鉴表现技巧时,心理学派的心理分析手法又为《现代》的施蛰存等作家所运用.在这一转变过程中,叶灵凤却以一贯的姿势一直从事心理小说创作.叶氏从“五四”文学思潮中走来,但一直紧握心理的魔杖,一路搅动着人间的醋酸,最终使其由早期的创造社骨干,跻身为新感觉派的行列先锋.

1926年秋,作为创造社成员的叶灵凤,创办申明不属于创造社刊物的《幻洲》半月刊.这一文学活动,表明他有游离于日益高涨的创造社“左”倾思潮、另辟艺术绿地的倾向.叶氏把自己的小说称为“之塔里的浪漫的文学”,是带有“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倾向的,这种倾向秉承了西方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的创作思想.王尔德在《格雷的画像》的“序言”中声称：“艺术家是美的创造者”,“书籍绝对没有所谓道德的或不道德的,书籍只有写得好或写得不好.”①由于受唯美派尊美抑善倾向的影响,叶氏的小说创作极力避开小说的道德评价,从而缺失了其小说的社会性,但就其小说形式和表现手法来说,是勇于探索、颇有建树的.他把萎靡思想、单调题材的镜片纸屑,装进灵活多姿的艺术形式的万花筒之中,使之五彩纷呈,这五彩中最为“神”彩的是心理分析手法的运用.

心理独白式的叙述

“内心独白是产生思想或印象的过程中,并且从头至尾都处于活跃状态的心灵的直接引述.它可以涉及全部意识的领域（不仅仅是语言领域）,也可以涉及意识的任何部分.它一般是一段内心的叙述,并且可以作为一个完整的单元而存在.内心分析只涉及意识的一小部分,即语言领域.由于作家的介入,它成了间接的叙述性的――作者决不会被提炼到完全消失的地步.但他的兴趣完全放在小说人物的内心世界上,永远有一意识中心来保证他在探讨中保持心理的纯洁性.一部作品通篇都可以利用这种手法,其结果就是构成大段的叙述（内心独白式叙述）.”②叶灵凤在其代表作《女娲氏遗孽》中,通篇就采用了这种内心独白式的叙述,以沉痛、缠绵的笔调写一个三角恋爱的悲剧.小说并不直接描写有夫之妇蕙和青年学生莓箴的爱情发展的故事,而是以蕙的第一人称的口吻,以札记的形式独白出情人的分别、邻人探知隐私之后,她内心的痛苦与悔恨、忍辱与偷生.作品不仅通过内心独白的方式来表现蕙的心理活动,还通过内心潜意识视角,向读者展现了蕙在私情被发现时内心的矛盾运动过程.蕙这样一个敢于追求真爱的妇人,最终决心为维护心爱的人莓箴而蒙垢负罪.她的爱是真挚的,不再只停留在的此岸,而是在真爱的彼岸挥动“的手绢”.“在不和谐的家庭中被埋葬而遇到新鲜的空气和土壤重新萌发出的情况,在许多作家笔下都有过表现,例如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就是这样的女性.”③叶氏笔下的蕙就是这样的女性,她与敬生的婚姻是平淡的,但作者并不是采用说故事的形式叙述,而是选用了心理分析的手法来揣度主人公的心理,进而以主人公蕙的内心独白的叙述方式,达到了内在的主观的更高的更真实的效果.作者用心理来暗示的扩张,而不是大肆描写,仅仅用了独白的叙述搅动一下那的醋酸,而不是浅薄地让读者一头扎入的泥淖中,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到叶灵凤比张资平避俗的一面,而达到这一点正是运用心理分析并采用内心独白的叙述方式的结果.

叶氏同样在小说《内疚》中也以内心独白的叙述方式,写师生之间的偷情,达到了同样的效果.叶氏的这种叙述方法,正体现了叶氏一以贯之的“现代小说着重于内心分析”④的理念.

潜意识的梦幻记录

心理学派的创始人,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西格蒙特•,弗洛伊德认为,从写作《释梦》的时候开始,心理分析已不再是一门纯医学的学科.此书在德国和法国的出版,把多种应用的历史引向了文学和美学、宗教史和史前史、神话学、民俗学、教育学等领域.这些领域与医学本无太多关系,事实上正是由于心理分析,它们才与它发生关系.⑤这道出了心理分析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尤其对梦的再现被视为“文艺的根底”.人们不喜欢承认关于自己内心的生活的事实,人们见了将自己的无意识的生活暴露出来的梦的不道德,连自己也为之吃惊的很多；但人们在朋友与同志之间,告白自己内心有空想存在的事有时是“力比多（libido：性欲）”驰骋惹的荒唐事这样的情况很少见.人们显示着想用种种方法加工爱和性的欲求在自己内心生活里进行演示的部分,有时它被暴露出来的征候所暗示,梦正是这种暗示形式中最常见的征候方式.

这一理论流入中国,被中国的心理学派作家大量运用于小说创作实践.

叶灵凤的小说《鸠绿媚》是这些实践之中的优秀之作.青年小说家春野,笑纳了一个法国归来的友人遗赠的磁制骷髅.赠品本身是怪异的,它包含着一个极香艳风流的故事：鸠绿媚是波斯王国的公主,天生丽质,人称“波斯月亮”.她与异邦聘来的青年教师白灵斯相恋,但其父把她嫁给臣属的一个亲王,她在婚礼前夕自尽了.白灵斯写通了公主的守墓人,盗去尸骨,日与之相对,夜与之共寝.这个有着凄艳历史的骷髅现藏于巴黎博物馆,引起了无数参观者美妙的幻想.春野每夜以磁制骷髅在枕边伴眠,结果发生了更怪异的事.他夜夜梦见鸠绿媚,重演这个香艳绝伦的故事：他白天是春野,入夜就变成了白灵斯,终日浸在悲剧的沉哀中.小说以神秘怪诞的不可捉摸的梦的形式,写人间青春之情,古今错综,真幻交织,使人有扑朔迷离之感.小说人物春野淡漠了现实生活中的情人,去追求一种梦幻之恋.这种梦幻胜于真实,并产生了很强的艺术效果,究其原因是叶氏运用了心理分析的手法,用梦的形式揭示出了春野内心的生活,因为在春野的内心里一直深贮着那份香艳风流故事的酵母,叶氏只是用心理魔杖轻轻一搅,它就不得不快速发酵,以梦的形式散发出浓浓的醋酸味.叶灵凤在他的另一篇小说《处女的梦》中,通过少女 的白日的梦的幻想来展现 内心里那份的渴望,“想到昨夜梦中的事,我真不好意思下笔,梦之神真也太恶作剧了”.然而正是这梦之神的恶作剧道出了 的心里幻想.“梦、梦、梦!/我咒诅你遗漏了我心里的幻想,我咒诅你怎么――怎么不永远的做下不使我醒来!”作者对主人公 的少女怀春的心理分析是多么透彻呀!通过梦的描写以及主人公对梦醒时的惋惜之情：“想到这若是事实,自己便感到羞涩,但是一想到这真的是梦,自己又不禁感到惋惜.”的醋酸之浓只用心理潜意识梦的形式一搅,酸味扑面而来.

自恋、影恋、幻恋的心理情结

自恋、影恋、幻恋是心理活动偏离正常轨道的外化.自恋往往是性指向受阻抑或性指向无能时呈现的心理状态；影恋是性指向错误即现实道德上的不可能时呈现的心理状态；幻恋是性指向趋于虚无时呈现的心理状态.叶氏对此三种状况进行了心理分析,创作了《浴》《姊嫁之夜》《菊子夫人》等小说.

孤独是寂寞的朋友,寂寞中的人唯有享受孤独,性的苦闷是性孤独的外化,“人到世上来,是艰难而孤独的,一个个人在世上好似园里的那些并排着的树.枝枝叶叶也许有些呼应吧,但是它们的根,它们盘结在地下,摄取营养的根,却各不相干又沉静,又孤单.”⑥这段话形象地说明了作为社会的人,从心理层面来说每一个人都是孤单的.情感的孤独可以完成一个自我的世界,尽管你有亲人和朋友,他们亦能满足你生活欲求,提供给你一切,然而你却不能从亲人那里获得性的满足,甚至是你最好的朋友（有时是你的丈夫或妻子）,性苦闷必然导致对自我的怜惜――自恋.叶灵凤在小说《浴》中充分实践了这一理论.“艳和的春天”,田露莎小姐面对园中充满的阳光,“太阳的暖意和着花香暖暖地从下面送上,使人嗅着了觉得自己的心中渐渐的缥缈无主.”望着两只麻雀不时相对着将两只小嘴互相的摩擦,从而“觉得在这样媚人动人的天气中,至少是要那样才不辜负这天气”.然而孑然一身的露莎是孤独的,表兄窦秋帆的徘徊于有意和淡漠的态度,更让她感到了性的苦闷.这位可爱的少女如今却处在无爱的状态,田露莎能不伤感自怜吗?当然叶灵凤在小说中并没有将自恋写得多么可怕,田小姐的自恋只是暂时无爱的痛苦和无爱时心理孤独的折磨.“每一个人,除非他（她）是毫无感觉的人,在心的深底都蕴藏着一种寂寞感,一种没法排除的寂寞感.每一个人都是部分的或是全部的不能被人家了解的,而且是精神地隔绝了的等生活的苦味越是尝得多,感觉越是灵敏的人,那种寂寞就越加深深钻到骨髓里.”⑦同是新感觉派作家,穆时英在其小说《公墓》的“自序”中道出了这种孤独的内涵.叶氏在小说中只是突出了田小姐无爱的寂寞和苦味,这种自恋心理是少女青春期的正常反映.

影恋是叶氏心理分析运用最成功的手法,他在小说《姊嫁之夜》中写二十一岁的舜华,在他“姊嫁之夜”,由于性的苦闷,受着这种“带有闪避不脱的势力的诱惑”,终夜不能入睡.作者通过描述主人公舜华的梦,表现姊姊出嫁使他感到性破灭的苦痛和挣扎.心理学派解释“俄狄浦斯情结”的多种表现时说：“将个人对于母亲的爱情,转移到和母亲最相似的姊妹身上的这种新的凝结,有时非常长远地印在那个人心中”,“这种爱普遍在结婚前的青春期达到最高之顶.”叶灵凤就是通过这种姊弟关系的描写表现了舜华的影恋情结.此外,这篇小说还出于心理学派性欲理论的考虑,写到在婚宴上,少男少女们“彼此便借了象征的和暗示的话语来互相戏谑,以发泄自己的兴奋”.作品中影恋的潜意识梦呓,正是运用了心理分析的手法,才成功地揭示了这种影恋的潜意识心理.

幻恋是指向的虚无和不确定性,这亦是性心理受到压抑,孤独时呈现的状态,在小说《摩伽的试探》中,摩伽尽管七年来试图断绝了一切的欲念,终日在山洞里修养.这种静修虽能忍受身体上荆棘的苦痛,但“在一切足以摇动他道心的浮念中,最使他感到不敌的是有时自内勃发的人类的本性了”.摩伽越是静修,这种压抑的本性就越澎湃欲裂,这样他只有通过幻恋来平息这本性的波澜.摩伽终于在一天傍晚,在溟 的秋寒中,在幻恋心理的驱使下,因袭人的香气而生杂念进而心乱了,在幻恋中静姑一声“师父,请慈悲一下,将我抱进去罢”的召唤中,摩伽七年枯死的情苗都复活了.但一阵夜风将灯焰摇撼,摩伽突然觉得此本空虚,静姑的肉体顿灭.幻恋是一种心智达到迷狂时的心理意识活动,叶氏通过对幻恋的心理分析将摩伽的静修给予了彻底的否定,同时肯定了本性不可抑制.

叶氏在对自恋、影恋、幻恋的心理分析中充分地把握了都市知识分子的特点,将其喷洒上自恋、影恋、幻恋的酸味.

结语

叶灵凤的心理小说创作手法并不是一刀切式的单一运用,他还综合运用了心理蒙太奇的手法,注意时空错位等.虽然我们不应忽视其整个思想体系中消极的一面,特别是诱引作家潜心于表现人物的生物性的性欲、分裂的“二重性格”,从而使作品丧失积极的社会意义和美学价值的创作倾向,但作为“文学是人学”这一恒定主题中的一元探索,心理分析作为一种开掘人物内心世界、刻画人的内心潜意识的艺术手段,对于充实现实主义的表现技巧、开掘人性的多维层面,毕竟提供了一种崭新的艺术理念和美学思路,也奠定了叶灵凤作为心理分析大师的文学史地位.

①叶灵凤.天竹[C].上海:上海现代书局,1931：33.

②[美]M.弗里德曼.“意识流”概述[M].文艺理论译丛（第一辑）.北京：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3：367.

③刘再复.性格组合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463.

④叶灵凤.文艺随笔――叶灵凤随笔合集之二[M].上海:文汇出版社,1998：24.

⑤余凤高.心理学派与中国现代小说[J].文学评论,1985（5）：62-75.

⑥冯至.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译者序[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3.

⑦穆时英.公墓•,自序[M].上海:上海现代书局,1933：4.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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