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与被看:伍尔夫小叙事视角中的性别政治

点赞:14143 浏览:58457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25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关 键 词 :伍尔夫 叙事视角 性别政治

摘 要:作为一名具有独立的性别意识追求的女作家,伍尔夫在其人物聚焦意识的设计中,借“看与被看”关系的巧妙植入,以叙事视角的独特设置隐讳地折射了自己的女性意识主张.这是她最为成功的艺术创造之一.

20世纪英国女作家伍尔夫生前曾多次感叹文学史上男性作家对女性形象书写的偏误.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她形象地描述了女性人物在男性作家笔下的存在形态:“小说戏剧里的女人性质都是特别的,不是美到极点,就是丑得要命,不是好到无以复加,就是堕落不堪.”这里伍尔夫所谈论的虽然是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塑造,但她把观察视角与意识形态相联系,却意味着作为一名具有独立的性别意识追求的女作家,伍尔夫已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在叙事视角中所可能潜隐的性别政治因素.而在她自己的创作中,以叙事视角的巧妙设计来隐讳地折射自己的女性意识主张,也是她最为成功的艺术创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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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法国哲学家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借自己对一张桌子的注视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命题,“被感知的存在是相对于感知者的存在”,这句话是指当“看与被看”中的权力关系被集中地掌握到“看者”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看”也就成了“看者”一个人的表演,“被看者”对“看者”来说只是一种可随意处置、任意掠取的可利用资源,“看者”对“被看者”的观察归根结底也是对看者自身的愿望与心像的观察.

在对待异性世界的认识上,这种以主、客体关系的分裂和对立为主要特征的“看与被看”的关系构成了伍尔夫笔下男性人物的主要聚焦特色.

《达洛卫夫人》中彼得与达洛卫先生对克拉丽莎的审视都明显地体现出了这一特征.彼得是上流社会的一个浪子,他出身于贵族,但对贵族阶层的繁文缛节、虚饰守旧持有一种较为激进的批判态度.克拉丽莎是他年轻时真心爱慕过的一位恋人,她最终却拒绝了他而与达洛卫先生结为夫妇.彼得主观地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为克拉丽莎虚荣的本质和她对上流贵妇生活的羡慕.为了告别这段感情他像一个孤傲的英雄那样离别故土,去了印度.多年后,当他从印度流浪归来,重新收到克拉丽莎晚宴邀请时,昔日的成见依然牢牢地左右着他对克拉丽莎的观察.克拉丽莎的言行举止在映现于他的视角中的时候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与他对那些高傲的上流社会主妇的偏见联系在一起,甚至克拉丽莎为扫去战争的阴影,把失散的朋友重新召集聚合在一起,而特意召开的家庭晚会,在他看来也仍然是克拉丽莎所依傍的上层社会虚荣本质的自然表现.

与彼得相反,达洛卫先生是上流社会的一个实干家.他自认为稳重、干练并富有同情意识,是“被压迫者的利益”的维护者.克拉丽莎对他的选择,在他看来是她对自己强大的保护能力的赏识,“她要有人依靠”.婚后他也的确是像宠爱孩子一样保护着她,关心她的睡眠、膳食和身体,但他从未想到要走进她的内心.而克拉丽莎举办晚会的热情,在他看来也只是一种孩子式的爱热闹的表现,他的责任则主要在于提醒她不要过于为晚会操心,“那种兴奋对她的心脏是不利的”.

彼得与达洛卫对克拉丽莎的评价虽然不同,但他们无疑都从对她的审视中深深地体味到了自己的“伟大”,彼得在“以一个人对抗全体的想象”中顽固地保留了昔日的英雄情结:“我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就是克拉丽莎,达洛卫,还有他们那一.”而达洛卫先生在对克拉丽莎的保护中看到的则是自己“天性单纯”,富有“同情心”、“责任意识”.

彼得与达洛卫对克拉丽莎的审视,清楚地显示出了拉康理论中所强调的,人类婴幼儿时期主体认识所经历的“镜像阶段”的虚幻特征.如同那些6到18个月的婴幼儿只有通过把自己与母亲的镜像相捆绑,才能在镜子中认出自己一样,彼得与达洛卫先生对自己的认识都是奠基在对女性的无意识捆绑和对他者价值的贬低的基础上的.他们一方面都对克拉丽莎做了“镜像化”处理,使她被抽空了丰满血肉,成为一个空洞的能指,而另一方面他们又诗意满怀地制作了大量的有关于自己的充满了男性气息和无限优越感的臆想,并深深地为这种幻境所陶醉.

二、

与男性相反,伍尔夫笔下的女性人物,无论是克拉丽莎还是拉姆齐夫人,她们的视觉经验,则显得宽容而温和,她们往往是通过知觉的感触而非理性的剥离来拥抱世界,赏人识物.

拉姆齐夫人喜欢树木、溪流、花朵,喜欢在寂静的夜晚凝视长长的光柱,无论面对什么场景,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和某种东西,特别是她所看到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而在她刹那间的冥想中,大千世界所有的秘密也似乎都会以超验的方式与她的心灵融汇在一起:“她内心的领域似乎是广阔无边的.有许多她从未见识过的地方,其中有印度的平原,她觉得她正在掀开罗马的一所教堂厚厚的皮革门帘.”克拉丽莎在精神品质上是与拉姆齐夫人呈同一方向的人,从本性来说,她生气勃勃,精力充沛,喜欢和大自然交流.虽然已经在伦敦生活了20多年,但即使是漫步于伦敦的街头,面对着自己每天习以为常的景象,大自然的清新依然使她不断想起家乡布尔顿,想起海边的感觉.

在对待男性世界的认识上,直觉和感性也在伍尔夫女性视觉经验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与男性对女性情绪感受的淡漠相反,伍尔夫笔下的女性大都非常善于通过对对方细腻的肢体语言的把握来洞察和揣摩其性格、心理和意识.分离多年,再次相见,克拉丽莎与彼得在客厅内的会面是非常富有戏剧性的.当克拉丽莎看见彼得走进房间的时候,“刹那间,她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她看到他只觉得如此惊讶、高兴和羞怯!”但彼得的一个微小的动作,“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柄大,刀口半开着”,却使克拉丽莎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敏感到,“他一点没变”.犹如一种攻击性的提示使她再次想起了以往自己与彼得的争端与分歧.此后克拉丽莎又两次注意到彼得把玩的举动,一次是彼得在感怀自己事业失意的时候,一次是彼得在谈到自己与印度的一位有夫之妇恋爱的时候.透过对彼得把玩举动的关注,克拉丽莎清楚地看到了彼得并未因时光的改变而对自己的行为有过真正的反思:“他的放荡不羁,不谙世故,他的软弱无能,他对任何人的感情茫然无知,始终叫她恼火,如今又使她生气了等”


《到灯塔去》中拉姆齐夫人就像是一位天使一样斡旋、调节着拉姆齐一家十口及众多客人的关系.在这一过程中拉姆齐夫人直觉式的观察无疑也在她对众人关系的调节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她甚至不用眼睛就能“看到”身后刚刚受到孩子们嘲弄的塔斯莱手足无措、茫然若失的神态,同样她即使无须通过交谈就能清楚地洞察到丈夫喜怒无常的情绪变化.而她也总会及时地根据每个人的不同需要做出相应的反应.正因如此她像是块磁石一样把大家紧紧地聚拢在一起,并使海滨生活成了所有人铭刻终生的一种温馨、甜蜜的回忆.

中国诗人卞之琳的小诗《断章》历来被认为是形象地阐释了“看与被看”多重关系内涵的诗篇佳作: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该诗如果从“装饰”二字着眼的话,它所强调的是一种以利用与被利用关系为特征的现实功利算计,但如果从看者和被看者之间的变位关系着眼的话,该诗讨论的则又是主客体之间的相对关系,即没有绝对的主体,也没有绝对的“权力”,一切都是相对的.伍尔夫笔下女性人物的视觉经验无疑所代表的是后者.虽然她们未必都有渊博的学识,但她们善于运用自己纤细多情的知觉意识来感悟世界,拥抱世界,因此与男性相比,她们也更容易突破智性的窠臼而释放出自我,并与周围的世界互融互释.

三、

美国学者海德在《妇女心理学》一书曾经指出,在西方,男女的性格特征基本上是被类型化了的,如一般社会总是把男性与独立、冒险和自我肯定等精神气质联系在一起,把女性与依赖、爱激动等精神气质联系在一起,而且传统观念也一向把男子气质看成是心理健康的规范与标准,并把女性气质看成是不成熟、不健康的表现.对于这种男性文化对女性的规范和评价,伍尔夫无疑是深不以为然的,从她透过人物视角所传达出来的价值内涵来看,其笔下的女性人物视角无论在精神气质还是在主体能量上都显示出了一种明显的优越于男性的深度与力量.

作为一名心灵感受极为细腻的现代女性作家,伍尔夫对由于现代生活的功利、粗糙而带来的生活深层意义的流失、个体与个体的分裂对立极为敏感.她曾经感叹说:“我们已渐渐忘记:生活的很大而且很重要的一部分,包含在我们对于玫瑰、夜莺、晨曦、生命、死亡和命运这一类事物的各种情绪之中,我们忘记了:我们把许多时间用于单独地睡眠、做梦、思考和阅读,我们并未把时间完全花费在个人之间的关系上,我们所有的精力也并不是全部消耗于谋生糊口.”伍尔夫所谈论的潜隐在琐屑的日常生活深层的生命意义在《达洛卫夫人》中被称为是“生命之树上的蓓蕾”.善于发现“生命之树上的蓓蕾”是伍尔夫笔下的女性人物共有的一种精神特质.她们热爱生活,并对生命的和谐存在抱有一种深深的敬畏之情.她们善于从生活的细节之中发现生命的意义,并对整个世界怀有一种感恩之情.因此相对于男性的理性视角来说,伍尔夫作品中女性感性视角的设置无疑更多地寄寓了作家意图重塑现代心灵世界的希望.

但伍尔夫对女性视角的肯定并不意味着她对男性视角的决绝抵制和彻底消泯.作为一名杰出的女性主义者,伍尔夫在思想上超越于一般的女权主义者的深刻之处正在于她并非提倡异性之间的对立和较量,而主张双性之间的有机整合,这一点形象地体现在《到灯塔去》中的女画家莉丽的视野意识的变化过程中.战前10年,当莉丽一味纠缠于对拉姆齐夫人和拉姆齐先生是非对错、高低上下的对比中的时候,她的视线也一片混沌,她无法为自己画作中凌乱复杂的事物关系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契合点.但10年后当她抛弃了对以往的对比与纷争的关注,她的视野也豁然开朗,“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动,好像在一刹那间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她在画布添上了一笔”,她终于完成了拖延了10年之久的画作,而画布的最后一笔所连接起来的不仅是她眼前的景物,同时也是伍尔夫心目中男性世界与女性世界的融合、交汇.同样,当小詹姆斯在放弃了昔日无论是对父性世界还是对母性世界的成见后,他也才发现灯塔事实上是完全可以用两种截然相反的面貌同时存在着的,而无论哪一种面貌,都是事物本身的真实存在.

这意味着作为一名女性主义者,伍尔夫并非是想要以单一的性别来取代双性的存在,她真正的着眼点是人之作为人的存在,是一种奠基在双性意识共存基础之上的对单一性别意识的超越.

基金项目:山东省教育厅社科规划项目“诗性叙事――伍尔夫小说艺术研究”(s07wf30)

作者简介:李红梅,山东潍坊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欧美文学与比较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