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享用的心酸晚餐

为了便于我在哈瓦那老城区出行,中国大使特地将大使馆唯一的一辆中国产“凤凰二四型”自行车借给我专用.我成天价骑着自行车,沿着凸凹不平的马路四下转悠着,间或抓拍一些我感兴趣的镜头,或停下车画一幅景象中意的水彩写生画.

一个雨后的傍晚,我经历了难以忘怀的一次晚餐.

古巴男子拿出珍贵的藏酒

我骑车经过一片新建的简易平房,拍了照片正待离去,天色骤暗,豆大的雨点伴着隆隆雷电,“哗哗”地倾泻而下.我急忙退到身侧的一幢简易房屋檐下躲雨.

古巴人的住房通常都是房门大开,这家的主人,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打着赤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我有点儿狼狈地紧贴他家外墙躲雨,他立即礼貌地起身,笑着招呼我进屋里坐坐.我边答谢边进到室内.

主人得知我是中国人后,非常高兴,笑着用眼神和手势配合难懂的西班牙语连声说：“中国人,好朋友！您能够进到我家是我们的荣幸！”他突然起身,像变戏法似的搜出一瓶名为HABANACLUB(哈瓦那俱乐部)的朗姆酒出来,用牙猛地咬开酒瓶盖,然后对着两只玻璃杯,“咕咚咕咚”地将酒全部倒了出来.

我有些吃惊.因为我知道,古巴居民平素是写不到这样的好酒的.眼下这瓶珍贵的藏酒,如果是用政府配给指标所购得,那不知他需要积攒多少时日方可得以示人.一位陌生的古巴老百姓,竟用这么珍贵的藏品,款待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人.

我其实不胜酒力,特别是不喜欢喝烈性酒.这时,门外进来一位中年的黑人大汉,那是他的邻居和好友.那位汉子得知我是中国人,非常意外,连忙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他曾经是海员,多年前随古巴货轮去过中国的香港.这位黑人汉子也诚恳地劝我：“请您一定把这酒干掉！”

我不忍好客的古巴朋友失望,深感如再推辞,肯定失礼.于是心一横,接过这满满一大杯烈性朗姆酒,“咚咚”地全部吞咽下去.谁知好景不长,酒力很快就发作了,我的头部开始沉重起来.那位黑人邻居男子见状,连忙热心地邀我去隔壁他的家里休息.在一间像是客厅房间的长沙发上刚刚坐定,酒晕袭来,主人递过一个枕头,我竟然一下子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丰盛”的晚餐震动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清醒了过来.眼见室外已是夜色苍茫,我起身道谢后,准备握手告辞.谁知,黑人男子一把按住我的双肩.大声说：“中国朋友,不能走,请您在我家吃饭！”

我闻听此语不由大惊.早在抵达古巴之初,我就从中国外交机构获悉,古巴人的生活非常困难,微薄的口粮全部来自严苛的配给.自家吃都不够,遑论请客了.如今的一个古巴人,每月的标准定额口粮是3公斤大米,7个面包,1.5公斤干豌豆和230克剁碎的植物“肉”.只有12岁以下的儿童才能得到真正的肉.

我非常感动,但再三致谢,坚决地表示要告辞.然而,执拗的男主人留客之意更是坚决.他见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边疾步跨进厨房,就听得厨房里传出“哧啦”一声爆响,瞬间,一股油煎肉的香味溢出厨房,飘满整个房间.眼见“生米煮成了熟饭”,我情知自己已无法离去,只得伫立于客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竟不知如何才好.

很快,男主人满面笑容地出来了,一口白牙分外灿烂.他做出一个手势：“中国朋友,请您进来就餐吧！”

我迟疑而又不安地走进厨房.但见一张陈旧的木头餐桌,整齐地摆放着4只小碟,内有4种食物：其中一碟里,居然是古巴非常稀罕的爆煎剁碎的肉末,另外三碟分别是青菜拌沙拉、玉米粒和红豆米饭.餐桌上同时非常醒目地只摆放着一套刀叉.我意识到,这在今日中国看似不起眼的几样菜,其实已经超越了古巴普通家庭平素款待贵宾所能拿出的极限：那肉末是孩子才能享受到的配给品――每个月也只可购得230克！而今天的这一碟,不正是一个孩子整月肉食的全部配给量吗

主人此时站立一旁,完全一副不准备上座的样子.再看他们的两个孩子,更是远远地退缩在大门后侧,正睁大亮闪闪的双眼,怯生生却又眼巴巴地盯着饭桌而不敢靠近.

我心底不禁一阵紧缩,只得对男主人喃喃地说：“让孩子也来吃吧！”男主人大声答道：“不不,这是为您准备的.”

象征性地郑重进餐

我情知拒绝无效,仍继续无力地僵持着：“你们也必须来吃等”这位汉子见我执意不从,只好用右手拿起勺子,在每一个碟子的边缘稍稍舀了一些食物,放在张开的左手掌上,然后“呼”地一把倒入嘴中,边嚼边说：“您看,我已经吃过了,剩下的该您吃了吧！”

我的心头骤然一热.我决定郑重地坐下,举起刀叉,准备进餐.男主人见状连忙闪开,女主人则在厨房深处搓洗着衣服,以便让我能一人安安静静地进餐.我抖动着刀叉上的食物,哪里忍心吞咽我于是用勺子将碟子的一角,象征性地舀出一些慢慢吃掉；而每只碟子内3/4的食物,则都被留存了下来.

少顷,我起身叫过主人,感激地对他说：“饭菜很好吃,我已经吃饱了！”

主人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您真的吃饱了”

“谢谢您,真的吃饱了！”

这位黑人朋友放心地笑着.只见他转身对还躲在门后偷看的孩子大叫一声：“孩子们,上！”只见两个孩子如离弦之箭般地冲将出来,双双扑上饭桌,一阵刀叉“叮当”作响,瞬间,4只碟子已经底朝天了.我的心这才稍为安定了一些.

趁着主人收拾饭桌的当口,我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张10美元纸钞,悄悄地放在他家客厅的电视机后面.我祈愿主人后来发现了,不要误会这是“饭钱”,它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向友好的古巴朋友略表谢意而已.

(摘自《约会哈瓦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