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的焦虑与强力误读

点赞:32816 浏览:155145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23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摘 要 :哈罗德布鲁姆是一位重要而备受争议的文学批评家,通过梳理哈罗德布鲁姆与弗洛伊德的思想承继关系,分析后者对前者的影响与前者对后者的误读,是深入了解哈罗德布鲁姆的批评理论和批评实践的一条可行途径.

关 键 词 :哈罗德布鲁姆;弗洛伊德;影响的焦虑;强力误读

哈罗德布鲁姆作为文学批评家的声誉主要建立在《西方正典》之上.以莎士比亚为中心,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批评了二十六位经典作家,其中最为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何种意义上,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被视为一位文学经典作家?诚然,弗洛伊德与文学关系紧密,具有深厚古典文学修养的弗洛伊德在论述心理学案例时,常以文学作品为例;弗洛伊德也是公认的德语散文大师,他曾因非凡的文学才能于1930年获歌德奖,哈罗德布鲁姆在谈到弗洛伊德评论李尔王的语句“吩咐老人弃爱赴死,与死亡的必然友”[1] 时,认为即使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也没有这般让人过目难忘的言论;而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早已越出了心理学的领域,对文学阐释产生了重要影响,后来乃发展为一种独立的批评方法.但将这样一位影响范围遍及欧美、影响力长达一个世纪之久公认的心理学家视为与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并肩的文学经典作家仍是令人惊异的.梳理哈罗德布鲁姆与弗洛伊德的思想承继关系,应是合理解释这一问题的可行途径.

一、前驱对后来者的影响

哈罗德布鲁姆坦承弗洛伊德对他的影响,“我的理论受到尼采和弗洛伊德的影响,我吸收了尼采的对抗论和弗洛伊德的防御论”.[2]哈罗德布鲁姆吸收弗洛伊德的防御论,主要体现在“影响的焦虑”这一术语的创设上.众所周知,弗洛伊德在描述父子关系时有一个令人颇为震惊的判断,他认为每一个儿子对自己的父亲都有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结.哈罗德布鲁姆称之为“家庭罗曼史”,并将这个判断直接应用到《影响的焦虑》一书,来探讨诗人之间的代际关系.传统的文学理论认为过去的文学大师是当今诗人的学习对象,当代诗人继承并突破了文学传统,当代诗人的文学成就是站立在前人的肩膀上实现的.而所谓“影响的焦虑”是指这样的一种诗歌理论,后来者即当代诗人被笼罩在前人成就的阴影之下,产生了“影响的焦虑”,因此以“强力误读”的方式对前人的写作进行修正,以此对抗和防御前人对后人的压抑.尽管在一次访谈中,布鲁姆补充道,“影响的焦虑并非侧重父辈诗人,而是侧重故事、小说、戏剧和诗歌中所取得的焦虑.后辈诗人可能或者可能没有内化这种焦虑.然而,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首强劲诗歌是取得的焦虑.”[3]更强调文本之间影响的焦虑和误读的关系,但这并没有改变布鲁姆的影响理论深受弗洛伊德影响的事实.

哈罗德布鲁姆的批评理论和批评实践在西方学术界可谓特立独行.有学者高度评价《影响的焦虑》,哈罗德布鲁姆被认为是极具革命性的文学批评家.但相反的评价也出现:“我认为哈罗德布鲁姆是西方传统下的一个主要批评家,尽管他最为人知的著作《影响的焦虑》背离了他全部作品中最有价值的东西.”[4]但如果否定了《影响的焦虑》,就等于否定了《西方正典》的基本思路,因为《西方正典》的基本结构是以莎士比亚为中心,将所有的强势作家都放在与他的关联中去审视:影响他的,他影响的,与敌视他的人.敌视莎士比亚的作家被认为是出于影响的焦虑而对对莎士比亚进行的强力误读,即身处莎士比亚影响之中又竭力否认这种影响,所以有意无意地贬低莎士比亚的文学成就,例如伏尔泰和托尔斯泰.可以说,《西方正典》是《影响的焦虑》观点的具体运用,是哈罗德布鲁姆影响与误读理论的批评样板.而在《影响的焦虑》中处处可见弗洛伊德的影响,正如《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的翻译者吴琼上说,“在哈罗德布鲁姆的批评理论中,我们看到,弗洛伊德犹如一个幽灵一样在他的文本中四处出没”,[5]弗洛伊德的深度心理学是哈罗德布鲁姆的不可忽略的思想资源,并为哈罗德布鲁姆的创造性的文学批评观点提供了理论推动力.

二、后来者对前驱的误读

误读是影响的逆行为.所有的影响都不是被动的影响,前驱对后来者的影响往往缘于后来者的主动接受,这种接受按照哈罗德布鲁姆的说法就是强力误读.“虽然我采用这些家庭罗曼史的近似化,但是我的目的却是有意识地去修正弗洛伊德的某些侧重点.”[6] 哈罗德布鲁姆对弗洛伊德的修正或曰误读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观点误读.哈罗德布鲁姆通过对诗的影响――亦即诗人之间的各种关系的阐述,提出一种新的诗歌理论.目的是为了纠正两种偏向,首先指出我们普遍接受的“一个诗人促使另一个诗人成长”的理论的非完美性.其次旨在提出一种诗学,从而培育出更加切实可行的一代诗评.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哈罗德布鲁姆提出六种修正比,即六种“一个诗人如何偏离另一个诗人的方式”.这六种修正比分别为克里纳门、苔瑟拉、克诺西斯、魔鬼化、阿斯克西斯、阿波弗里达斯.在六种修正比的论证中,哈罗德布鲁姆经常援引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观点.但在一个基本精神上,哈罗德布鲁姆背离了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在谈论潜意识的主体本我在遭遇到现实律令和道德律令的压抑而产生焦虑时,可以各种方式实现替代性满足,其实,根据弗洛伊德的基本观点进行合理推论,诗人可以“升华”、“移情”,进而消除压抑和焦虑,回复心理力量的平衡,而哈罗德布鲁姆却把诗人推向了别无选择的俄狄浦斯“弑父”之战.


其次是身份误读与成就误读.“弗洛伊德是一个科学家,但他将象蒙田或爱默生那样作为一个伟大的散文家而流传于世”,[7]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的序言与开篇中这样写道.哈罗德布鲁姆把心理学领域的怪人弗洛伊德称作我们这个时代即混乱时代的四位关键作家之一,认为他们的个人风格代表了时代的文学精神.哈罗德布鲁姆虽然明知会受到象德里达“不成熟做法”的批评,他仍甘冒大不韪,在想象性文学的意义上将弗洛伊德视为作家,并将精神分析视同为文学.“弗洛伊德在其《梦的解析》中创造出了自己的《哈姆雷特》,《性学三论》是他的《李尔王》.”[8]阅读哈罗德布鲁姆的著作我们可以看到弗洛伊德的影响,而哈罗德布鲁姆阅读弗洛伊德看到的则是莎士比亚影子.与身份误读密切联系的是成就误读.哈罗德布鲁姆通过一系列的分析证明并不存在“俄狄浦斯情结”,只存在“哈姆雷特情结”.“多年来我一直坚持弗洛伊德实质上是散文化的莎士比亚,因为弗洛伊德对人类心理的洞察是对于莎士比亚并非完全无意的研读.” [9]这让我们不由得不想起弗洛伊德对莎士比亚做的几近相同的魔鬼化处理:莎剧是牛津伯爵写的,而莎士比亚只是一个冒名顶替者.而哈罗德布鲁姆仍认为弗洛伊德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头脑,是我们无法超越的事实性存在.如果联想到我们前文提到弗洛伊德对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这种矛盾应该引起我们注意.“弗洛伊德关于莎士比亚的文学批评是个弥天笑话:对于弗洛伊德的莎士比亚批评虽然会难产,但终将问世.因为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消亡之后仍会作为一个作家长存于世.”[10]强调弗洛伊德的文学成就,事实上是刻意忽视作为心理学家的弗洛伊德的科学成就,而如上文所述,弗洛伊德的深度心理学是哈罗德布鲁姆的重要的思想资源.作为忘恩负义的后来者,哈罗德布鲁姆对弗洛伊德的强力误读,正好验证了他的先驱与后来者之间的竞争关系.

三、结论

马克爱德蒙森的概述基本上是正确的,“哈罗德布鲁姆所做的,实际上是把弗洛伊德当作他的遮护天使,或自我认同形象.弗洛伊德之于哈罗德布鲁姆,正如在布莱克的短小史诗(《弥尔顿》)中的撒旦之于弥尔顿与布莱克,” [11]哈罗德布鲁姆也难逃影响的焦虑这个圈套.在《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事实性的悲哀》一文中,布鲁姆称弗洛伊德已经构成了当代西方文化的事实性,即一种不可回避的存在,“他(弗洛伊德)就是遏制我们的最近的事实性”.可以看到影响的焦虑在哈罗德布鲁姆本人身上的体现.那么哈罗德布鲁姆是否也是一位如此强有力的作家,以至于对后来者构成一种否定性的事实性存在?这个问题大概只有新的后来者可以回答.总之,哈罗德布鲁姆由于受到了弗洛伊德“俄狄浦斯情结”的启发,将之创造性地应用到了诗人代际关系的研究,坚持认为“文学影响的最大真实性在于它是一种无法抵制的焦虑”,[12]前所未有地注意到诗人在接受前人影响时的复杂微妙心情,对我们如何客观看待后来者诗人对前驱诗人的批评提供了有益的思路.在文学批评中,哈罗德布鲁姆坚持“不对竞争的三重问题――优于、劣于或等于――做出解答,就不会认识审美价值.” [13]弗洛伊德影响了哈罗德布鲁姆,哈罗德布鲁姆强力误读了弗洛伊德.在文学批评史的论域内,分析哈罗德布鲁姆批评理论的思想来源,探讨他与弗洛伊德的思想承继关系要求我们要跳出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理论,思想者之间的互动远远不仅是一种单纯的心理竞争.